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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魏德贵查问了一圈儿回来, 跟康熙禀报, 说四公主调养身体, 需要人参。咸福宫没有，张庶妃便去启祥宫借。不巧启祥宫也没有, 安嫔便带着张庶妃各宫借了一些回去。后来长春宫知道了, 送了五支给四公主。如今四公主已经喝了两顿药, 太医院说好多了。
康熙便问翠花长公主与安嫔去钟粹宫做什么。魏德贵便说：“回主子, 僖嫔宫里刘春儿说，安嫔是去还人参的。因主子娘娘见她一个嫔位主连支人参都拿不出来, 事关公主身体，紧急地什么似的，还不知道去长春宫要, 生安嫔的气了, 给了启祥宫几支参，叫她赶紧把该还的还了。省得说出去丢人跌份儿的。”
康熙一听笑了，道：“你们主子娘娘也只在安嫔跟前这么埋汰人了。”想了想, 从自己私库里找出几支百年人参来, 送到长春宫。当天中午，康熙到长春宫与皇后一起吃饭, 皇后笑说：“可是偏着万岁爷好东西了。昨天给四公主的, 倒是几支好的。给启祥宫的, 不过是几支五十年的。倒是臣妾得的多呢。”
康熙笑说：“原本公主调养, 就该太医院、内务府出。你这边成日里人情往来, 又怀着孩子, 哪里少得了这些。朕那里还有，你若用，只管叫人去拿。后宫这边缺了，到内务府要去就是了。”
皇后笑着应了，调侃道：“民间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按这说法，臣妾着实嫁了天底下一等一的人家，人参都能当萝卜吃了。”
康熙笑笑，“萝卜未必，总不至于叫你们娘儿几个委屈就是。”
皇后笑笑，刚要说话，就听外头小太监禀报，说安嫔求见。皇后诧异，“不是刚走，说吃完饭歇了晌再来。怎么这会儿又来了？”看康熙不吭，便叫进来。
李安安上午来长春宫请安已毕，看着日头高了，告退回去吃饭。琢磨着康熙该去长春宫了，便换了衣服又来。果然，长春宫后院廊下，三毛子带着人正伺候着呢。李安安便留葱香、王贺在廊下候着，自己敛衽进了长春宫东间，康熙与皇后吃完饭，正坐在桌边说话。李安安上前行礼问安，扎扎实实一个头磕下去。
给皇后吓了一跳，抬手叫她起来，说道：“这是怎么了？别是午膳用的不顺心，到本宫这儿诉苦了？”
李安安抬头，正色道：“回万岁爷，回主子娘娘，嫔妾是来告状的。”
皇后与康熙互相看一眼，开口问：“告状，告谁？”
李安安想了想，说道：“不知万岁爷与主子娘娘高兴不高兴。若是高兴，我便告端嫔。若是这会儿子不是那么高兴，我便告张庶妃。”
说得康熙笑了，拿扇子指着李安安，对皇后说道：“瞧瞧，都是你惯的。告状还得捡时候。”
皇后也是忍俊不禁，只不过，之前李安安曾与她透过气，故而，不比康熙诧异，笑说：“是臣妾把这丫头惯坏了。早知道，昨天就不该替她还债。该叫她多给些利息才是。”说着，叫李安安起来，坐在一旁细说。
桂枝亲自搬了一个凉凳，李安安坐了，看康熙与皇后面色温和，便说道：“那，嫔妾告端嫔吧？”
康熙哈哈笑了，对皇后说道：“你可是叫她长话短说吧。朕可没空听她胡扯。”
皇后听了，对着李安安笑骂：“还不赶紧的。真当圣上与本宫天天闲着，就等你来逗趣儿呢。”
李安安这才正色说道：“嫔妾告端嫔，为得圣宠，刻薄吝啬，见四公主于病中不救。”
康熙点头，“此事朕知道了。说说你怎么告张庶妃吧。她不是苦主吗？”
李安安答：“四公主才是苦主。张庶妃前头一个公主没养成，她不思检讨。到了四公主，还天天灌药。岂不知，若想小儿安，三分饥和寒。那张庶妃险些把人参当萝卜。同样是当娘的，布贵人也没那么养五公主。”
康熙还等着下文，见李安安不吭了，看一眼皇后。皇后会意，问：“完了？”
李安安点头，“完了。”
皇后对康熙无奈一笑，“都是臣妾，把这丫头给惯坏了。”
康熙不甚在意，“安嫔说的不是全没道理。”转过头来问李安安，“既然你觉得她二人都有错，为何昨日还帮着张庶妃到处借东西？”
李安安无奈，“回万岁爷，一来，嫔妾是怕四公主真需要人参；二来，那张庶妃哭哭啼啼的，说什么主子娘娘素来疼嫔妾，若是嫔妾来求，定然是给的。说的好像她为了四公主求，主子娘娘就不给似的。似这等明晃晃诬蔑中宫的话，实在让人听了难受。嫔妾又不能不顾着孩子，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回。人情欠也就欠了。主子娘娘还怀着身子，可不能让她哭哭啼啼地伤了主子娘娘。”
皇后叹道：“你就是带她来也没什么。本宫还会因为她就不顾四公主了吗。”
李安安陪着叹气，“正因如此，才不能叫她烦人。主子娘娘疼爱四公主，是做娘的疼女儿。嫔妾却看不惯咸福宫动不动就拿捏着公主，有恃无恐的模样。我今天就是来告状的，若是四公主能就此好了，下回内务府再给启祥宫送些烂菜叶子，我也认了。别人怕得罪内务府世家，我可不怕。”
皇后不置可否。康熙耳朵尖，“内务府世家？”心中默念一句，有心多问，皇后则说，“又胡说什么。上回那些烂菜叶子不是拿错了么。后来端嫔还亲自给你赔不是了呢。休要再提。”
李安安冷哼，“他们几辈子都是做奴才的，盘根错节，我哪知道下回送的烂白菜，会不会换成烂萝卜。”
皇后哭笑不得，“你一个嫔位主，还怕他们。包衣旗好容易出来一个嫔位主，你就少埋怨两句。别把人得罪狠了，本宫也护不住你。”看李安安还要再说，皇后抬手拦住，道：“回去歇着吧。你告的状，皇上与本宫都知道了。”
李安安还要再往康熙跟前告状，康熙笑笑，“听你们主子娘娘的，回去吧。”
李安安这才对帝后二人福身告退，颇有不甘。待到李安安带着人出了长春宫，康熙屏退左右，方问皇后：“怎么，那些内务府的，竟然苛刻起主位的供给了？”
皇后淡笑，“皇上不问，臣妾也不好说。内务府倒没怎么苛刻，奈何安嫔这性子，您是知道的，最是实话实说。因送宫女出宫意识，不知怎么的得罪过一回乌雅贵人。后来知道是误会，可惜，启祥宫因为这个，吃了一阵子的烂菜叶儿。后来，敬嫔看不过去了，跟乌雅贵人的爷爷，就是御膳房总管说了一回，这才不再送烂菜叶儿了。”
康熙皱眉，“宫女出宫一事，乃是你我下的旨意。乌雅氏不愿意出宫也就罢了。她们居然还能管到主位吃饭头上？”
皇后苦笑，“臣妾也是经了这事儿才知道。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力量。如今安嫔又来这么一出，端嫔她娘家，跟乌雅贵人一样，都是几辈子的包衣。盘根错节的，往后，不知在哪些小事儿上难为她呢。这丫头，就是太耿直了。没见四公主她娘宁愿装疯卖傻，也不敢跟端嫔硬抗么。”
康熙冷哼，“朕倒不知道，一国之母，还护不住一个嫔妃？”
皇后听了这话，赶紧剖白，“皇上明鉴，臣妾哪里不愿护着安嫔，毕竟她做这些，都是为了公主，为了臣妾和臣妾怀里的孩子。臣妾只怕，在臣妾看不到的小事儿上，有人难为她。”想了想，又说，“皇上，不是臣妾妄自菲薄。而是一个人，对上一个包衣世家，再高的身份，也是防不胜防。当年臣妾父亲去世之时，臣妾的红罗炭叫人换成黑炭。那时候，臣妾也是忍气吞声，咽了下去。”说着，扭过头，擦了擦眼睛。
康熙怒火渐熄，听闻皇后当年也受过委屈，有心细问，外头三毛子探头，说时辰到了。康熙只得起身，回乾清宫批折子。
皇后送出长春宫门外，看康熙坐着轿子走了。吩咐桂枝，“叫你们安主子小心些。接下来的日子，把她屋里屋外看紧了。”
桂枝点头答应。看四下没有外人，问道：“主子娘娘，端嫔拿捏公主，咱们下懿旨处置就是，何必这般折腾？”
皇后冷笑，“主位们，又有一大家子替她撑着，岂是那般好动的。更何况，小心撵走一头虎，跑来一匹狼呢。”那些所谓的包衣世家，心也太大了。
桂枝不甚明白，只得叫来二等宫女，名石榴的，跟桂香一同，去启祥宫说话。李安安听桂香、石榴说：“主子娘娘说，近来天旱少雨，请您多多留意。”
李安安知道皇后这是提醒自己，恭谨应了，留桂香、石榴喝茶。二人笑着喝了半盏，接了荷包，便起身告退了。
李安安回头问佳慧，“荷包封了多少？”
佳慧叹气，“主子娘娘身边儿的，哪能少了呢。怎么说也得一人一两吧。”
李安安无奈，“该出就得出。总不能把包衣家的闺女都得罪了。”
佳慧问：“主子娘娘那般疼您，她们也好意思收您的荷包。”李安安冷笑，“主子娘娘一辈子没缺过银子，从不操心这些，她们自然知道该怎么糊弄。”
葱香在一旁笑说，“主子，您也别发愁。回头，叫主子娘娘知道这事儿就完了呗。我瞧，主子娘娘不像是乐意她们传个话就收银子的。”
李安安与佳慧对视一眼，皆记在心底不提。
果然，皇后与康熙十几年夫妻，不是白当的。康熙心中存疑，当即就唤来人，去请宗室一个闲散辅国公，叫他详细说说。此人不是外人，正是顺治的四哥，叶布舒。自打皇太极去世后，叶布舒这几个顺治的亲兄弟，那日子可谓天上地下。有生母出身高贵的，封王爵、享厚禄，可惜，三位王爷，都英年早逝。那生母位卑的，能封个将军就算不错了，塞翁失马，倒是有得了长寿的。顺治对这些兄弟，比康熙对待福全、常宁等，差了不少半点儿。好在叶布舒性子好，心宽，靠着讨好太皇太后与康熙，日子过的还不错。也仅仅是不错而已。见康熙这么问，叶布舒就笑了，“主子，您这话，叫奴才怎么回答呢。”
康熙奇了，“莫不是真如外头所言，包衣竟已嚣张到这般地步？”叶布舒笑了，“这包衣世家，也有过的好跟不好的。同样，咱们这些原本祖上是主子的，旁支也有没落的。得势的奴才，与没落的主子，哪儿能没点儿事儿呢。奴才还好，这些年太皇太后多有关照，主子您素来仁厚，奴才一家，还没受过多少包衣们的磋磨。”话到这儿，就不必多说了。
康熙摆手，叫叶布舒退下。看自己的伯父恭谨告退，到了廊外，还小心对着三毛子道谢，康熙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过了几日，曹寅与李熙的折子到了，连同纳兰性德的折子也来了。三人虽不明白康熙为何询问包衣世家。却不约而同在折子里，就包衣世家长期把持内务府，乃至一些奴才狗仗人势、私自收取贿赂一事，或轻或浅与康熙禀报一番。魏德贵打听到，启祥宫找内务府领针线，竟领了半根半根的绣线，一同跟康熙说了。
康熙为此，沉默良久。到太皇太后宫里坐了些时候。第二日，太皇太后便下了旨意，将四公主与五公主接到寿康宫，交由淑惠妃抚养。布贵人舍不得与女儿分离，求了皇后，直接跟着去了寿康宫。张庶妃依旧住在咸福宫里，跟端嫔吃斋念佛，替四公主祈福。
自此，康熙后宫，端嫔成为包衣旗出身得封主位唯一一人。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单说启祥宫里，李安安看着桌子上久违的肉，感慨一番，哎呦喂，终于吃上肉了哈！御膳房总算不是你乌雅氏的天下啦！撒花，庆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