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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
却说李安安送僖嫔回来, 打发德常在回去好生歇着, 嘱咐她缺什么明日只管找内务府要, 找娘家人之事也可以交给内务府和敬事房。李安安说这些只是白说，德常在深宫老嬷出身, 历经两朝, 哪里不知道这些个弯弯绕。不过还是领了李安安的情, 福身告退。眼看外头天色黑咕隆咚的, 偶有星星闪耀，李安安叫进来王贺, 问：“明日二大娘来，是她自己跟母亲一起，还是带别的什么人？”
王贺低头说道：“这个奴才并未听夫人说。不过奴才去的时候, 正好夫人正在挑料子, 都是些鲜亮颜色的。奴才偶尔听夫人身边的管事大娘说起，是二夫人家里有位姑娘过生日要用。奴才多嘴问了句，那位姑娘十四了, 赶明儿就及笄了呢。”
李安安一听, 便知说的是二大爷李率泰家的幼女，闺名李元宁。原本去年元宁正好到年龄选秀, 谁知皇太后没了, 康熙带着除太皇太后外全国人民举国守孝, 李元宁只好蹉跎着。得亏不是那等仁孝皇后去世那年不巧十三岁的, 接连两次国孝守下来, 不得选秀, 偏八旗闺女不选秀不能嫁人，三年五载下来，守孝守成了老闺女。只是李元宁挑婆家这事儿也不好说，眼看太皇太后都年逾古稀，谁知道两年后是啥境况呢。
也难怪二大娘有些着急，想要带着闺女出来走动走动，好出了国孝立马定亲。哪怕元宁是妾出女，到底养在自己跟前这么多年，又是晚年添得的老闺女，二大爷李率泰去得早，元宁没少在二大娘跟前承欢抚慰，自然偏疼些。李安安想着想着叹气，“想我自幼长在山陕，到了十四五岁才回到京城。那会儿子见着元宁，不过是个还唆指头的小丫头。不想岁月如梭，一眨眼，都成大姑娘了。”
王贺笑说：“奴才恍惚听了一耳朵，说宁姑娘在家都开始帮着二夫人管账了，上上下下都夸能干呢。”
李安安笑着摇头，“实在是不能想象一个吮着指头的小丫头拿着算盘拨棱是什么模样。”
佳慧等人听了，皆笑起来。李安安吩咐王贺明日早起到神武门外迎迎李率泰夫人和刚阿岱夫人，又叫佳慧去西边耳房开箱子，挑几样合适的料子和镯子之类的，预备明日送娘家亲戚。二人告退，各自去忙。葱香带着茴香捧来热水，李安安换了衣服，就着脸盆洗漱完。佳慧带着几尺料子和一个盒子回来，李安安一一看过，料子都是些往年太皇太后与皇后赏的，颜色素雅而不失鲜丽，正适合李元宁。还有几样深色料子，给李率泰夫人和刚阿岱夫人正好。
只这几样，别个全无。李安安瞅瞅，不由苦笑，怪不得贾宝玉的姐姐元春每次赏赐，不过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原来后宫嫔妃当真是没什么钱。别提什么高工资了，能攒下来滋润过日子都不容易。谁叫后宫这些嘴上自称奴才，要赏钱堪比主子的这帮人，实在太多。
佳慧看李安安自嘲，还以为拿的东西薄了，便问可是要添些。李安安摆手，“这就得了。走礼不过求个礼尚往来，哪有娘家人靠出了门子的闺女过日子的。那样的话，跟府里那些嫁了闺女做姨娘的家生奴才家，有什么两样。”佳慧、葱香等人听了，不好多说，只得低头收拾东西。
李安安带着人各自歇息。第二天一早起来梳洗完毕，天还未亮。李安安琢磨皇后那里不出门，不是说做下属的就不该去。已经穿了厚衣裳，围了兜帽，带着小何子、葱香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康熙奉太皇太后出去了两三个月，皇后因怀孕生女，也有两三个月静养，不曾早起。李安安一行到长春门的时候，几个太监正在洒扫，见李安安来了，还有些诧异，赶上前小声说此刻皇后八成未起呢。到底李安安往日在皇后跟前颇有些脸面，长春宫守门太监正要入内禀报，李安安急忙拦着，笑说：“是我想主子娘娘，特意来早了些。竟是忘了六公主还没出满月呢。可别因为我来了，打扰六公主歇息。且等主子娘娘那边忙完了再说吧。”
守门太监就请李安安坐到偏殿里稍等。李安安道了谢，葱香递过去荷包，守门太监爽快带路。果然，进了偏殿，不过是比外头稍微暖和些，没那么大的寒气，炭盆竟也未生，更别说烧炕了。李安安心道，皇后舒坦了两三个月，竟然忘了太皇太后回来，中宫也快该早起了。搓搓手，捧着手炉往屋里站好，就有小太监送了两个炭盆进来。隔了一小会儿，殿里就渐渐暖和起来。李安安挑个椅子坐下，桂香亲自带着小宫女捧茶进来，笑着行礼问安，嘴里道：“昨晚上六公主睡得晚，主子娘娘刚歇下没多少时候。安主子且吃些茶。待会儿主子娘娘那边就起了。”
李安安心知长春宫能来个有脸面的宫女知会一声就算有脸面的事儿，忙笑着站起来，说：“是我想主子娘娘想得紧，扰了主子娘娘休息才是。”
桂香笑说：“主子娘娘听说安主子来了，也是十分高兴呢。您可是后宫第一位来的呢。”说着，请李安安坐下，倒出杏仁茶，再添一碟子桃酥。
李安安接了茶捧着暖手，笑说：“谁叫咱离的最近呢。还是主子娘娘疼我，比别的主位少跑多少路！”说得众人都笑了。
正说呢，得福进来，叫过来桂香，在走廊上说道：“僖嫔主子的娘家人来了。昨儿主子娘娘吩咐，叫她们在外头磕个头就得。可钟粹宫那边到这会儿连个人都没来。咱们可是要派个小太监送过去？”
桂香一听，想想说道：“送过去吧。这大冷的天儿，要是在外头冻坏咯，主子娘娘素来仁慈，怕是会心疼的。”
得福点头称是，低声埋怨一句：“这事儿弄的，启祥宫里王贺一大早就在神武门候着了，偏不见人来。钟粹宫巴巴的求着见人，眼看人都来了，他们反倒忘脑后去了。”
桂香小声埋怨：“主子的事儿也是你能说的。老实办差才是。”
得福这才不提，出去安排人送僖嫔大嫂和侄女前往钟粹宫。
桂香扭身进来，跟李安安说几句话，托口皇后那边有事，转身出来。李安安自顾自坐着，垂着眼眸静心养性。没一会儿，屋里视线渐渐亮起来，外头天色发白，长春宫各处宫女太监开始忙碌。院子里走动的人多了，桂香再次回来，笑说：“主子娘娘说，难为安主子这么早来。原本想请您进去说说话，想起来昨天说好了的，李家夫人们要来。这就不留安主子您了，下午得空了，再请您来，一块儿说说话。”说着，又送上几样新出的糕点，说是皇后赏给李家几位夫人的。
李安安站起来听了，赶紧谢了皇后赏赐。绣春又叫小宫女托过来一个丹盘，里面放着几样料子，看颜色款式，也是赏给李家夫人。李安安谢了赏，叫王贺、葱香接过来。李安安又带着小何子、葱香到殿外，对着长春宫正殿行礼谢赏。桂香在一旁陪着，嘴里只说李安安太恭谨了。李安安行礼已毕，起身道：“做嫔妃们应当的。”又拉着桂香说了几句话，这才带着王贺、葱香回去。
桂香一直送到长春门外，方才回转。到长春宫后院，进来正殿东侧间，就瞧见皇后正好换好了衣服，坐在床上逗弄六公主。六公主依旧呼呼大睡，全然不顾亲娘。见桂香进来，皇后笑问：“安嫔走了？”
桂香福身答：“安主子刚走。临走前还在正殿前谢了恩。”
皇后抱着六公主一笑，“是个懂事儿的。”
桂香不好问皇后说谁懂事儿，只得再福身，站到一旁候着。没一会儿，得福进来说李率泰夫人和刚阿岱夫人来了，按皇后吩咐，在长春门外磕了头，问可是要王贺领着去启祥宫。皇后不甚在意，“那就去呗。”
得福领了命，出去长春宫传懿旨。王贺得了准信儿，这才领着李率泰夫人与刚阿岱夫人步行前往。李率泰幼女李元宁紧随其后。刚到门口，就有小何子一溜小跑，麻溜着对二位夫人打千儿，嘴里道：“请二太□□，请三太□□。请姑娘安。主子正在里头等着呢。”
李元宁上前搀扶李率泰夫人上台阶，刚阿岱夫人也随后进来。原本以为李安安还会在那个冷冰冰的前殿接见，哪知随着小何子一直走到后殿，进了东侧间，一进来只觉得暖和。
李安安正与德常在做在东侧间说话，见了娘家人，止住话头。李率泰夫人与刚阿岱夫人带着李元宁行礼。李安安瞧着刚阿岱夫人结结实实跪下来，这才起身搀扶，一手拉一个，嘴里道：“母亲不必多礼。大娘也赶快请起吧。”
不等刚阿岱夫人说话，李安安便对李率泰夫人道：“这是元宁吧。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李元宁上前福身。李安安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在炕上，笑道：“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谁知道长这么高了。”李率泰夫人与刚阿岱夫人则坐在炕前椅子上。难得李元宁不怯场，李安安问什么，便笑着答什么。喜得李安安连连对着李率泰夸，“大娘会养孩子。瞧我妹妹，长得多灵秀。”又问几岁了，可是相看了人家。
李率泰夫人今日来，就是为了给闺女探个口风。李安安问，哪有不答之理，急忙说过了年就十五了，原本等着选秀后好挑人家呢。
李安安笑道：“妹妹这般人品，只怕大娘要挑花了眼咯。”李率泰夫人在旁叹道：“不瞒娘娘，若是十几年前，她爹在时，寻个门当户对、四角俱全的，也不是太大的难事儿。唉，谁叫咱孤儿寡母呢。”说着说着，想起伤心事，竟然落下泪来。因在宫中不敢吐露悲声，急忙拿帕子擦了。刚阿岱夫人见此情景，想着自家男人没了这几年，日子着实艰难，也跟着难过起来，竟然不知开口劝劝。
李安安见状，只得劝道：“大娘不说，我也知道。在这宫里，十年前底下奴才见我，谁不说我是总兵之女，兵部尚书侄女，如今，”说完顿一顿，对二位夫人笑道：“倒是底下兄弟们着实该上进才是。祖宗荫蔽再多，儿孙们上进，家里才能兴旺不是。”
二位夫人俱点头称是。德常在也在一旁劝了几句。李安安这才放开李元宁的手，指着德常在笑道：“这是太皇太后指进启祥宫的德常在。最是有福不过的。”
李率泰夫人与刚阿岱夫人一瞧，急忙起身欲行礼。德常在哪里敢受两位诰命的礼，急忙站起来回避了。李安安拉着德常在坐下，再请两位夫人坐下，笑说：“今日请德常在来，也是有事想要托大娘、母亲。”当即把德常在娘家的事儿说了。
李率泰夫人没说话，刚阿岱夫人则说：“咱家在南边儿还是有几户包衣，回头去信叫他们打听打听。不说一定能找着人，万一碰巧了呢。”
李安安道，“正是这话。”李率泰夫人也说，“但凡骨肉至亲，就没有不想的。德小主放宽心就是。定然能找的。”
德常在对着二位夫人道了谢，又说了几句话，借口要回去编络子，告退下去。李安安瞧人走了，重新拉着李元宁的手，趁屋里无人，小声问：“妹妹这般人品，大娘可是想过叫她进宫？”
李元宁登时羞红了脸，收了手攥在一起，嘴里埋怨：“姐姐。”
养了十几年的闺女，李率泰夫人不知她心中何种打算，只是看一眼李安安，再回想娘家打听出的事儿，狠狠心小声道：“娘娘您也知道，若是您二大爷在，您父亲在，您五叔在，咱们老李家在朝堂上，那也是说得上话的。说句不当说的话，叔伯们俱在的时候，您在宫里头过的什么日子？如今娘家在朝堂上说不上话了，您又是过得什么日子？底下小哥儿几个起来，少说还得十年。娘娘您一个人，做长辈的每每想起，都觉得心疼。何苦再叫她进来。”
李元宁低头不语，脸色却渐渐由红转白。李安安瞥一眼，笑着劝一句：“大娘的意思我知道。您和母亲在外时常操心我们小辈儿，生怕我们受一丁点儿委屈，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是到底是妹妹一辈子的大事，回去好歹细细问问妹妹是何想法。”这丫头，一瞧就有鸿鹄之志。硬生生拦着不让她拼一把，指不定到时候结下怨来，到底不是亲生，嫡母跟庶女，说反目指不定就不带打嗝的呢。
李率泰夫人听了李安安的话，再瞧李元宁神色变化，心里多少明白过来，叹口气，说道：“罢了。好歹大娘也是宗室女，姓觉罗氏的。过两日厚着脸皮回娘家问上一问吧。”
李安安瞧瞧刚阿岱夫人，这位事不关己，对着李安安笑笑，依旧安安静静只管听。李安安也是一笑，嫡母比去年老实多了，想也是日子过得不顺，再加上年纪大了，自然也就内敛起来。
娘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李安安瞧瞧日头，便吩咐传膳。外头王贺快步进来，笑着打千儿，躬身说道：“长春宫传来懿旨，说主子娘娘在偏殿赐宴。请主子和夫人、姑娘们前往呢。”
李安安瞧着李元宁笑了，得了，早上给了冷板凳，中午再给个甜枣，皇后越来越像皇后了，这分寸拿捏地实在好。也就是姑奶奶不稀罕康熙的宠爱，不得不哄着你罢了。换惠嫔、荣嫔她们几个，你敢这么着试试！早就想法子给你来阴的了。李元宁不知李安安为何笑，嘴里道：“这可是主子娘娘疼姐姐呢。”
李安安对着两位夫人道：“正是呢。主子娘娘可疼我了。母亲和二大娘安心就是。”看看时辰，略换了身衣服，便带着两位夫人与李元宁，领上王贺、葱香，捎上准备好的布料、首饰，拿包袱包好，先叫小何子送到神武门外李家马车上，自己一行则前去吃席。
昨夜天还有些阴阴的，今天早上大风一刮，吹开蓝天白云，太阳照着，一路走来暖洋洋的。李安安拉着李元宁的手，跟她说东边是永寿宫，敬嫔带着四阿哥住，西边过了慈宁门是慈宁宫，太皇太后住，再往后就是皇后所在长春宫。正说着，远远一顶轿子飞快奔来，入长春门也不停，直到宫院门口，方才下来一人，跌跌撞撞往里奔。瞧服色乃是嫔位主。李安安正琢磨呢，李元宁瞧瞧说：“姐姐，又来几个。我瞧着，为首那位好像是赫舍里氏夫人，后头跟着的跑的，是赫舍里家的姑娘呢。”
李安安小声问：“哪个赫舍里？”李元宁说：“僖嫔娘娘家的那个，我随母亲回姥姥家的时候，曾经见过两回。”
李安安一听便知，僖嫔跟她娘家嫂子这是要闹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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