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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凌疑惑,端起案上的烛台,俯身照亮那棋盘下阴暗的角落,却见一行整齐的蜘蛛爬来。
虽说范阳城四面环山,阴冷潮湿,室内可见蜘蛛倒也正常,但这一来是范阳郡守的府邸,仆从侍女日常洒扫打理,窗明几净,如何容得蛇虫鼠蚁?二来如此整齐有序,少说十来只蜘蛛同时排列出现,也着实罕见,倒像是被外力所掌控逼来的。
这些蜘蛛大抵是从窗户爬进来,窸窸窣窣爬过景凌脚边后,又寻着门缝钻了出去。
景凌暗暗思虑片刻,熄了屋中的烛火,立时跟着蜘蛛开门而出。
门外廊下的内侍官与侍卫立时恭敬行礼,没注意到脚下的异常。
“今晚夜色不错,朕想一个人在这府中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是,陛下。”内侍官颔首退下。
殊不知,景凌竟一路跟着蜘蛛出了范阳郡守府,迎面而来的夜风也愈发有了凉意。
景凌站在空荡荡的街头,环顾静谧的四下,扬声道:“朋友既然相邀,何不现身一见?”
“你是新君?”风里似有似无地飘来少女纤细娇嫩的嗓音。
景凌感到意外,本来以为是杀手刺客之流,却未曾想竟是一声疑惑,他应道:“是。”
“如何证明?”
景凌微怔,竟忍不住想笑,渐渐卸了杀气,抱臂言道:“这宅子里的人,都可证明。”
少女未再扬声,许是在思忖,片刻后才又言道:“那你跟我来。”
景凌循声望去,只见夜色下闪过一抹鹅黄,他立刻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少女的轻功并非出类拔萃,以景凌的能耐眨眼便可拦下她的去路,却还是乖乖地跟着到了另一处宅院,翻墙而入。宅院里护卫森严,以少女的功夫按理说极容易被发现,可她似乎对此处颇为熟悉,一路避开岗哨,轻车熟路得像是回自己家。
翻过后院一处狭窄的小门,少女择了偏僻之处,蹿到了不知哪个院子的一棵大树下。
景凌随即落地。
这个院子不大,大树立在后窗的甬道里,树枝间静静地垂着老秋千。
借着甬道里的灯笼微茫,满园姹紫嫣红若隐若现,像是蒙了层纱。
风阵阵送来清幽的花香,倒是令景凌霎时忘却连日来的烦恼焦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此处唯恐隔墙有耳,锦儿斗胆唤您一声郎君,请坐。”
少女自灯下走来,绣花鞋悄悄探出穗子,娇俏的黄裳衬托着她的明眸皓齿,那是双柔弱又无畏的眼睛,像极了初春破寒而立的迎春花。而适才那十来只蜘蛛,此刻正沿着她的胳膊一路爬上肩头,又从肩头爬到另一侧胳膊,来来回回,充满了警惕。
只是当少女看清景凌的模样后,裙裾里的莲步兀地一顿,怔住了,连蜘蛛都停下了。
景凌歪着头一笑,“想不到再见面,竟然是这样的方式。”
崔锦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景凌,胳膊上的蜘蛛忽然加速爬动,全都消散在了夜色里。
她着急地走了两步,立在景凌面前却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吞吞吐吐地唤了一声:“……东、东扶哥哥?”
景凌含笑揉了揉她的头,“上次见你,你不过这般小,若非是进了崔家府邸,进了你住的这院子,搁在别处,我是认不出来你了。”
“琉光楼葬于火海后,锦儿曾托奶奶找了您许多年,可奶奶说您已经……”
“崔老太太知晓我的身份,自然得替我隐瞒。”
“所以,东扶哥哥……您真的是新君?”
崔锦不自然地拔高了尾音,在她的记忆里,景凌还是当年来到他们家遍体鳞伤的模样。
那年,穆将军满家灭门,景凌突然出现,瘦瘦小小,脸上挂着血,混着泪和汗,一身红衣狼藉斑斑。
她远远地躲着,偷偷看他与奶奶说话。
他看起来那样落魄潦倒,可同奶奶说话时,又那样镇定从容,那样胸有成竹地恳请奶奶帮他寻人。明明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偏生一副小大人老气横秋的样儿。
当时崔锦问奶奶,这人是谁,奶奶不肯告诉她。
过了许多年,琉光楼崛起,奶奶变得十分异常,崔锦只得送奶奶一路到了琉光楼的东海。
奶奶一人出海,崔锦等在岸边,曾识破危险救过一人,那人的面具滑落,露出一脸英气,而这人崔锦记得,便是儿时见过的红衣少年。
这时崔锦才知道,红衣少年的名字,唤作“东扶”。
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
是他口中,曾向往的生活。
只是,如何摇身一变,他离他所向往的生活,越来越远了,还成了新君呢?
崔锦回过神,垂下眼眸,神情不由得一淡。
景凌见她脸色时好时坏,便淡淡笑着问:“你找我,是有事?”
“啊,是,险些把正经事忘了。”崔锦立时抬头,“是穆娘子吩咐锦儿,想办法给宫中捎一封信,是她留下的信,嘱咐锦儿亲手交给您……只是锦儿一直没寻得入宫的法子,得知新君要祭祀神山登基,本想在路上面圣,又被侍卫拦下了,所以锦儿只有等到您回京的路上……”
说话间,崔锦已将顾青山留下的信,捧给了景凌。
“穆娘子……可是穆珂?”
“是。”
景凌沉默展信,只感慨兜兜转转,顾青山与崔家,终究联系上了。
可当他看完信中所述,当即皱眉,“景承在崔家?”
崔锦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穆娘子叮嘱,那人只可交于您……只是,他已命不久矣了。”
顾青山的信中也已讲明缘由,景承是在死人谷被发现的,身中火毒。
蛛丝马迹拼凑起来,死人谷背后的势力的确不容小觑。
只是,景承是在宫中被挟持到了死人谷,亦或是他逃出宫外再被抓到死人谷,目前难以定论。
若是前者,挟持他的人岂不是手眼通天了?
景凌暗暗咬牙,手中劲道一捏,信纸成了皱巴巴的一坨。
他冷不丁回过神,忙又小心仔细地捋开信纸,恐撕破了边角。
崔锦见状,只当是信中内容要紧,却不知,景凌心疼的,是顾青山亲笔所写的书信,不可糟蹋。
“阿珂在死人谷,是否还与另一男子同路?”
“阿珂?”崔锦愣了愣,才恍然大悟,“穆娘子吗?她的确与燕郎君同路。”
“他们……他对阿珂如何?”
崔锦细细将燕空对顾青山的好,悉数脱出。
他柔情似水的眸光,他全心全意的付出,甚至以命相抵的呵护,即便只是旁观者的崔锦,也为之动容。从少女口中一字一句娓娓道来,连夜风里的花香都暖了起来,像是春风吹绿了江岸,唤醒了成群结队的鸭群,偏偏唯独景凌的心里,像是被孤立的,被抛弃的,是一层寒霜一层雪,是皱巴巴拧成团,一如此刻他又握紧的拳头。
“看来,你很欣赏他。”
“没有,锦儿没有!”崔锦的脸一红,生怕被人误会,尤其是被眼前人误会。
“可如果我说,我怀疑他便是死人谷幕后之人,计划布置了这一切呢?”
崔锦大惊失色,绯红的脸兀地被人浇了盆冷水似的,声音直打颤,“怎么……可能呢?”
景凌叠好顾青山的信,揣回袖中,“两国争权,如何不可能?”
“可穆娘子是他心尖人,您可又会算计自己的心上人呢?”
景凌的心咯噔一跳,算计?他算计顾青山,可不止一次。如此说来,也是讽刺。
他尴尬地牵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崔锦不明所以正欲开口,却被景凌打断,“景承我会安排人来处置,夜已深,我先回了。”
“东扶哥哥……”
景凌止步回眸,烛光迷离,花香怡人,崔锦辗转在舌尖的软绵细语,终究也不敢开口。
景凌一如当年每次离开时的模样,只留下道清冷孤傲的红衣背影,在她心里久久不去。
崔锦倚门相望,喃喃自语道:“都多少年了,为何您的背影,还是这么孤独?”
*
昏黄的烛火扑朔不定,一阵风起,守在廊下的内侍官不由得张口打起了哈欠,哈欠刚打了一半,景凌大步而来。内侍官赶忙敛衽行礼,强把哈欠的那口气包在嘴里囫囵了过去。
景凌心里装的有事,立刻命他找嵩义来。
内侍官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去了。
景凌回到屋中,又将顾青山的信看了两三遍,不舍地摩挲着点点字迹,嵩义才迟迟赶来。
“陛下,您有何吩咐?”
景凌敛了心神,问:“范阳郡守还未动静?”
嵩义回道:“他倒是在后院挖了许多地方,看来是真不记得自己埋在何处了。”
“那便等他慢慢挖。你且先去处理另一件事。”
景凌扬手命嵩义上前,他低声将景承在崔家的事嘱咐他后,嵩义险些没叫出声来,赶紧死命地捂着双唇,频频点着头。
“这件事容不得丝毫差错,也不能令人发现。”
“属下明白。”
“再吩咐下去,既然敦肃王爷已平定昭京纷乱,明日一早便班师回京。但朕,要亲自去西域。”
嵩义愕然,“不是写了信交由王爷去西域救人吗?如今怕是王爷已动身了!”
景凌想到崔锦适才所言燕空与顾青山之事,心中大为不安,仿佛他心里最害怕的事,隐隐已然发生,是而是下了决心的一意孤行。
“朕的皇后,当要朕亲自去!”
嵩义顿时脸色大变,忽青忽白,比吃了屎还要难受。
这才多久的功夫,他原本以为没戏的顾青山,怎么又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