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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转而到了六皇子元灿在宫外的府邸，将将停住，金钰便打起帘子先下了车，尔后又伸手搀扶顾青山。顾青山虚弱地扶着她的手候在府门外，见通报的小厮去了不久后，元灿便急急慌慌赶了来。
“嫂子怎么来了？”元灿忙侧身往里面请，“我哥说你大病一场……对了，我哥今日出征，嫂子是去送我哥了吧？哎，我也想去，可是段嫣然牵扯之人甚广，我到现在都忙得没喝上一口水……嫂子慢点……”
“什么嫂子啊？哪里来的你嫂子？”
顾青山与金钰跟着元灿刚进了前院，安乐公主嚣张跋扈的喊声便立刻传来。
她一身干练飒爽的短打，肩头系着猩红的披风，随着她的大步呼呼鼓满了风。
她紧了紧手里握着的长鞭，上下打量着顾青山，冷笑道：“我当是谁呢？是说哪里来的嫂子……瞧你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知道又是假装什么戏码来骗我二哥的！我二哥纯良，才会被你这个狐狸精骗得一愣一愣！”
“纯良，狐狸精。”顾青山淡淡地重复着，倏尔浅浅一笑，“你恰好把人和词弄反了。”
安乐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顾青山却压根儿不理她了，只看向元灿，“我听说如今段嫣然在大牢里等候三司会审？”
元灿点了点头，“不错，如今我们正在清算与她有关的朝中大臣。”
“我要见她一面。”顾青山说得直白，“最好尽快。”
元灿摸着下巴想了想，安乐却又冷笑一声打断，“你好大的脸面啊！真当自己是我们嫂子吗？哼，不要脸！你真喜欢我二哥的话，如今我二哥上了前线，你怎么不敢去？连我都一大早便准备好了随军出征，再看看你……怎么好端端偏在这时候病了？”
金钰气不过，迈步向前指着安乐便质问：“你说了这么多，那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军都出城了，你只会站在这里说瞎话，谁不会啊？”
“哎哟，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跟班啊？我告诉你，本公主在这里说话，轮不到你！”
金钰从未见过如此娇蛮的公主，当即和安乐你一言我一嘴的斗了起来。
一个景国世家千金，一个大元骄纵公主，金枝对玉叶，倒是比勾栏瓦舍的戏台还要热闹。
顾青山全然不在意她们的争吵，只看着元灿，“很为难？”
“不……倒不是这个……”元灿挠了挠头，笑道，“主要是我哥，临行前吩咐过我，凡事我自己多和大臣们商议，别动不动就来麻烦你。还嘱咐我，一定要你好好静养，远离这些事。”
“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
元灿一愣，正了脸色问：“那还有……”
“段嫣然在你哥体内下了金蚕蛊，解铃还系系铃人，我必须见她要到解药。”
元灿大愕，猛地一掌扇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响声惊得安乐和金钰的吵架声戛然而止。
“我这个白痴！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元灿气愤不平，“我去办这事，嫂子不用担心！我亲自拷问段嫣然，用遍大牢里所有的酷刑，我都要逼得她开口！”
说罢，元灿转身便要走。
顾青山垂下眼眸，漠然地说：“你不行。”
元灿脚步微顿，皱眉问：“为何？”
顾青山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在她心里，你不够资格。”
安乐听见如此轻蔑的话，立时跺脚大骂：“你好大胆子！居然……”
元灿猛地扬手打断她的话，却根本没看安乐一眼，只思虑片刻，点了点头，“好！我现在立刻带你去。不过，倘或段嫣然敢伤害你，我替我哥冲进去先废她一只手再说！”
话音落定，元灿立刻唤来人吩咐备马。
安乐见状立时说：“我也要去！”
金钰双手抱肩撇了撇嘴，“你去做什么？堂堂公主去大牢？”
“我……你们能去，我也……能去！”
顾青山瞥向安乐，却并未出声阻拦，只转身同元灿出了府。
金钰赶紧上前搀扶顾青山，回头向安乐吐了吐舌头。
安乐不悦，大喝一声：“牵我马来！”
于是两马并一辆马车，急急赶到了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亲自来迎，一路七拐八绕到了刑部特置的四壁狱。
元灿解释道：“此处关押的皆是涉嫌通敌卖国的重犯，四面铜墙铁壁，不见光，单人关押，唯一进去的门只有墙上的机关。机关每日变化，知道如何进出的人唯有三司长官，且每人都知其中一小部门，需三人同时启动，方可开启。是而此处，从未有人逃得出去。”
说罢，顾青山已见过三司长官，众人向元灿和安乐行礼后，便启动了关押段嫣然的机关。
机关一开，牢里的段嫣然便扬声大笑，笑声尖利刺耳，让人浑身不自在。
“我单独和她谈。”
顾青山撂下这话，便从容不迫地迈步而去。
元灿只得扯着嗓子喊：“嫂子放心，机关门还别有洞天，里面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看得见，若是她敢动嫂子，我立刻冲进去！”
身后的机关门灵巧地合上，隔绝了元灿的声音，而室内也当真不见光。
黑暗里，唯有段嫣然的如鬼如魅的笑声，和铁链摇晃碰撞的声响。
顾青山抽出元灿适才备好的火折子，刚一点亮，只听“哗啦”声响，一股腥热的风汹涌而来，顾青山立刻转身用火光照亮身侧，只见一张肮脏油腻的脸扭曲又疯狂地冲来，段嫣然张大口，舌尖舔舐，脸上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死灰的面容，像是要一口咬住顾青山脖子的鬼怪！
远在机关门外的众人看见这一幕都吓得够呛，都咬紧了牙关纷纷后退，不敢出声。
而机关门里，顾青山更真切地感受到，段嫣然呼出的酸臭热气扑在自己脸上，而顾青山始终面不改色，只是举着火折子打量了段嫣然一眼。
她双手被铁链束缚着，行动范围受限，赤足踩着冰凉又凹凸不平的石面，全是血，满头脏发里隐约瞧得见银针，可见她头上已被人施过酷刑。
顾青山缓缓抬起眼眸，伸手向段嫣然，段嫣然扭头便去咬顾青山的手。
看得安乐心头咯噔一跳，惶恐地去抓身边人。
顾青山却不躲不闪，只轻轻摘下段嫣然头顶的银针，淡淡地说：“何苦让自己成为一只怪兽？”
段嫣然见她如此，疯狂的势头渐渐恢复正常，不再装神弄鬼，眼里又有了人的神采，只警惕地瞪着顾青山，“你是谁？”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段嫣然打量着顾青山，忽而冷笑道：“是你，燕空那个混账东西的姘头，害我的也是你！”
“害你的人，永远都是你自己。”
“哈哈哈！”段嫣然再度狂笑，“少敷衍我！敢做不敢当？我知道你来是为什么，我也知道，他们弄不死我！我死了，燕空也死定了！你想要我解了他体内的金蚕蛊，我知道，可我凭什么要帮你？凭什么要救他？我就是要他死，要你心碎！要你们都给我陪葬！哈哈哈！哈哈哈！”
凄厉又张狂的笑声久久回荡在黑暗里，连机关门外的人听见这笑声，都忍不住心里狠狠一揪，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但顾青山始终无动于衷，只晃了晃手里的火折子，看着跳跃的火光出神，“你误会了。”
段嫣然微怔，“误会？我误会了什么？”
“误会了……”
顾青山有意拖长尾音，意味深长地转了转手中的火折子，突然她手中一动，火光熄灭，四下如深渊般伸手不见五指，却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得机关门外的人纷纷急躁起来。
刑部尚书颤颤巍巍地指着机关门，心里是不寒而栗，“我们……我们要不要进去救……”
“不用。”元灿强行稳下心神，“是段嫣然的惨叫。”
“这这这……声音，太、太毛骨悚然了！”大理寺卿惶恐不安地看向左右的同僚，吞吞吐吐地说，“我们也算是见识过不少酷刑的了，说些大逆不道的话，连上不得台面的活人剥皮、剖腹抽肠……我们也经得住，可也从未听过如此……如此心惊胆跳的……”
“活人剥皮？还有剖腹……”安乐听到这已经恨不得双眼一闭，昏过去得了，吓得浑身冷汗，差点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这里浓浓的恶臭，又满是血腥味，安乐只得紧紧抱住身边人不撒手，无力地靠着，再端不住公主的架子。
御史台也经不住连连摇头，口里直呼：“造孽啊造孽啊！”
元灿却突然伸手抓住近在身旁的御史台，“别说话，你们听，那一声惨叫后，没动静了？”
众人一愣，敛气屏声地听去，的确死一般的毫无声音。
“开门。”
顾青山冰冷的声音忽然在寂静中响起，反比之前那声惨叫更令人心慌惊恐。
元灿忙指挥他们启动机关门，门打开后，依旧静得慎人，唯有顾青山面不改色地走了来。
她迎面微眯了眯眼，适应了火光的亮度后，这才看清众人皆是脸色煞白、大汗淋漓的模样，连安乐和金钰紧紧抱在一起都浑然不知，反倒令顾青山匪夷所思起来，“你们怎么了？”
元灿大着胆子上前，往顾青山身后的漆黑望了望，嘴皮都在打颤，“你们……”
“我们聊得很好，她也老实交代了解药，你哥有法子救，你不用担心。”
顾青山说得云淡风轻，却又不像是骗人的样子。
元灿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追上顾青山再问问，还是进去看看段嫣然？
因为直觉告诉他，他似乎担心错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