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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若宛地下石室。
兀訾听罢燕空提议联盟后，冷笑道：“若按你所说，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不错！”段滢莹疾步走来，如藤蔓似的缠上了兀訾，笑容盈盈，“你们能给我们多少城池，还是多少岁贡？譬如眼下，我们手中握有那人的把柄，他想要翻脸不认账，我们亦可让他身败名裂！他当初如何利用我们对付穆光，我们自然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燕空兀地笑出了声，笑得兀訾浑身不自在。
“枉你身为若宛国师，万人之上，对于他送来的这个女人，你倒是没有丝毫提防？”
“你！”段滢莹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拉长阴沉的脸瞬间暴露她已蹉跎的青春，哪里还有妖娆妩媚的动人容颜，像是被撕下了精致的面具，此刻在她已日渐上了岁数的脸上，只剩惶恐不安。
兀訾瞧出了枕畔人的心虚，一时间眸仁也随之动摇，却依旧用那套她诓骗自己的说辞，来自圆其说：“她不识字，两国文字她皆不通，再说她一直住在这石室里，不曾与外界联系！”
“不识字，不代表她不能说，让旁人代写。”顾青山虽不知燕空在说什么，却也巧妙地顺着说下去，“只要给足旁人钱财，或是许下应诺，或是捏住旁人把柄，以她在国师身边的宠爱，哪怕是在这小小石室里，自然也有她可仗势的能耐。”
“我……我没有！”段滢莹失声否认。
顾青山视而不见，只说：“国师也总不能让她身边没人伺候吧？而想要伺候好她，伺候的人至少得明白她在说什么吧，自然会有那么一两个精通汉人话，或者国师怜爱，为抚慰她思乡之情，索性用汉人奴隶，也有吧？”
兀訾震惊失色，万万没想到顾青山三言两语间，将他所做之事悉数点出。
段滢莹见兀訾怔忪未言语，愈发慌了神，拉着兀訾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地求饶。
顾青山双手抱肩，得意地看向燕空挑了挑眉，“这也怪了，你说，西域七国以若宛独大，伊丹最弱，偏若宛这许多年都灭不了伊丹，可见伊丹当年依附景国实属明举啊！”
“未必是伊丹崛起。”燕空默契地又在兀訾与段滢莹间捅了一刀子，“怕是若宛有人暗中出卖，不可知啊。此番途中结识一伊丹僧人，本是伊丹不敌若宛，去景国搬救兵，试问，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如何逃出已被若宛包围的伊丹呢？”
顾青山与燕空越说，兀訾心头的疑云越重。
段滢莹一张口哪里辨得清？又急又气，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讨得兀訾愈发的烦躁。
燕空道：“国师只管问问，这男子如何藏在此处，便可知，适才所言，也并无可能。”
兀訾瞥了眼站在燕空身后的汉人，胸中怒火中烧再难隐忍，当即一脚踹开段滢莹，大怒，“滚开！原来都是你！是说伊丹分明已经毫无招架之力，如何久攻不下！原来是你！”
“国师……国师……”段滢莹赶紧爬起来，跪在地上一路膝行到兀訾面前，“您断不可听信他们片面之言啊！他们……才是居心叵测，想要离间我们从中得利！国师，他们狡诈诡辩，信不得的啊！”
兀訾并不理睬，只问燕空：“说吧，倘或你我联盟，我究竟能得到什么？”
室中幽风，暖香袭人，燕空微扬下颌，沉声许诺，“百年不犯。”
大元国无论朝政、商贸与军队战力，都比景国强大，能与大元百世修好，倘或他日，若宛举兵攻打景国，自然少了后顾之忧。燕空懂得，兀訾自然懂得。
一番沉吟后，兀訾皱眉言道：“此事容我考虑。”
顾青山竖起食指，“一天。”
兀訾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只冷眼瞪着哭哭戚戚的段滢莹，用若宛话下令被押走了。
燕空本要开口，在他身后的男人却听得懂若宛话，低声说：“只是被关押，无性命之忧。”
顾青山见燕空对段滢莹感兴趣，立时半眯着眼，狠踩了他一脚。
燕空吃痛，不解地看向顾青山，谁料顾青山却走向兀訾，言道：“我的同伴呢？”
兀訾冷笑道：“不是还有一天吗？”
顾青山哼笑了一声，“好，不过我要先见到他们，确保他们安全。”
兀訾撇了撇嘴，扬手唤来人，用若宛话嘱咐了几句。
顾青山立刻说：“我还要带上他做译语。”
“这个人，我还没发落，哪里轮到你索要！”
顾青山有样学样地说：“刚说了，一天。这一天里，谁都不能为难谁。”
“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眼下便是我的译语。”
“好！好好好！”
兀訾咬牙切齿地瞪着顾青山，怒火都烧红了脸，最后只得握紧双拳愤恨而去。
“萍水相逢，多谢二位相救！”
燕空身后的男子，立时抱拳，止不住向顾青山与燕空作揖。
顾青山也不理睬，只上前搀扶燕空，懒懒扬声道：“我不过是见你懂他们的话而已，想要离开，你对我十分有用。所以这也是你自己的造化，不用谢旁人。走吧。”
男子望着顾青山与燕空的背影，竟有刹那眼眶里蓄满了泪。
他都快忘记自己被抓来多久了，昏天黑地，不分日夜，如今一步步踏出这个鬼地方，简直像做梦！饶是顾青山的话听起来格外生冷，但对此刻的他而言，却是最质朴实诚不过的话了，还顾及了他自己的脸面。
是而，他哪怕四肢乏力，脚下也情不自禁地加快跟着顾青山与燕空。
兀訾的手下领着他们一路向下去，乘着吊绳的机关箱里，一路哧溜溜往下。
此处像是一处深渊，竟不知有多升，直到机关停下，顾青山一行人才站在一处宽敞的平台前。
平台四周皆是卫士，冷眼盯着顾青山一行。
待领路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子，他也退到了机关前，并未前进。
男子赶紧解释道：“他说人就在水牢里。”
顾青山皱了皱眉，与燕空缓缓向前走去，只见平台中央有一处凹陷。
凹陷被横七竖八的铁栏封住，待凑得近了，便看见一根根铁链子挂在铁栏上，垂下去的那头系在人的手腕处，金钰等人便这样直愣愣挂在齐胸的水里，耸拉着头都不省人事，脚下悬浮着，露出的脸上和胳膊上满是淤青。
顾青山一惊，冷哼道：“那家伙一定用了酷刑来套他们的话！”
水牢里的荣云鹤许是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这才艰难地掀开眼皮子，吐了个“谁”的字眼。
“道长，是我。”
“你……你是……穆、穆……咳咳咳……”荣云鹤认出顾青山后，一时激动咳了起来。
这不大不小的咳嗽声，却接二连三地惊醒了金钰、谢文洲、季舒和异国僧。
顾青山忙说：“道长莫急，眼下兀訾不会再折磨你们了。”
“……穆姐姐？是穆姐姐！”
“穆娘子！”
金钰和谢文洲都露出了欢喜的笑脸，季舒和异国僧也后知后觉认出了顾青山，高兴地一扭动身子，牵扯到旧伤，又个个疼得闷哼。
原本安静待在燕空身旁的男子，这时候突然双眸一亮，按捺不住地问：“可是小妹？”
顾青山和燕空诧异地相视一眼，只见男子手忙脚乱地赶来问：“小妹？我是大哥啊！”
“……大哥？”金钰半眯着眼往头顶上望，看不大清，却是听得真切，“我是金钰！”
“小妹！还有……荣师兄和……季师弟啊！”男子认出了他们，刹那便欢喜地落下泪来。
荣云鹤与季舒也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金钰的大哥，江南金家失踪多日的嫡长子金钊啊！
一时间，久别重逢的众人纷纷喜极而泣，谁也没能想到，竟会是如此际遇里的相见。
金钊问金钰为何被关押在此，金钰便大致讲起自己一路寻他，路上幸好遇见顾青山，这才活了一命。金钊闻言，当即一把摸了脸上的眼泪鼻涕，掀开前摆重重双膝跪在了顾青山面前，郑重其事地言道：“我兄妹二人，多次承蒙娘子相救，实在无以为报！今生今世，我江南金家，愿为娘子效犬马之劳！”
“金郎君言重！”顾青山见他信誓旦旦，只得和盘道出自己与燕空真实身份，“江南金家世代忠义，若与我来往紧密，只怕也会落得与我穆家通敌卖国的下场。实在，担不得金郎君这一跪！”
“穆姐姐说什么呢？”金钰扯着嗓子大喊，“穆将军一生忠君为国，乃是被奸佞小人所害！如今朝廷也早已为穆将军平冤昭雪。饶是民间对穆姐姐与元二皇子颇有微词，也是不明穆姐姐与元二皇子的为人！大哥，这一路我是知道的，穆姐姐是好人，元二皇子也是好人！我们江南金家，素来有恩报恩，这笔大恩，定是没齿难忘！”
金钊对金钰的性情十分了解，虽涉世未深，但打小在家里跟着主母迎来送往，练就了看人的本事，是断不会错的。
他们世家儿女，见惯了阿谀奉承，见惯了明争暗斗，可谓是一双火眼金睛，识人的功夫片刻即可，刚才在石室里，他也看得出顾青山与燕空临危不难的足智多谋，这等人若是险恶之人，他也断不会活在眼下，还能兄妹见面了。
“穆娘子是客套之言，可金某却是肺腑之话。”金钊又言道，“虽两国大义在此，金某不该逾越雷池半步，但，天下几时说过，两国百姓见面必得为仇人？必得杀红了眼？且不说这里不是战场，只说若两国百姓诚意相交，恭敬友好相处，从而天下安定，两国国泰民安岂非更好？倘或他日当真短兵相接，金某身为景国人，自然死也是景国鬼！不过，金某与二位之情，只要不是通敌叛国，金某当为二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罢，金钊重重磕了三个头。
一时间，四下静寂，燕空意味深长地握紧了顾青山的手，笑道：“他有句话说得好，若能以我们之关系，而缔结两国国泰民安，岂非比互相仇恨敌视的好？连连征战，民不聊生，与两国都并非长久之道。难得，金郎君如此深明大义。”
“瓜田李下，既然你不怕被牵连，自然与我没干系。”顾青山耸耸肩，“随你吧。”
金钊欢喜，忙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而对金钰说：“小妹别怕，我想办法救你们出来！”
“赶紧着！我觉得自己下一瞬便要死了！”
谢文洲惨叫着哭嚎起来，被金钰翻着白眼狠狠嘲讽了一顿。
荣云鹤也言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敢问如今究竟发生何事？你们……是怎么来的？”
“倘或诸位信得过我，那么……”顾青山胸有成竹的一笑，“接下来的事，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必须按照我所说的去做。”
众人毫不犹豫一口应下。
而燕空看着顾青山的笑容，宠溺的眸光里荡漾着说不尽的暖意，奈何他胸口一阵绞疼，像有人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刹那间他脸色铁青发紫，吓得顾青山脸色煞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