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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谦婷婷袅袅地走上讲台，朝刘导和大家嫣然一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谦谦点开ppt，古色古香的手绘底图上，目录用雍代标志性的馆阁体写就，每个篇章的目录花纹风格相同，内容不一样，看着像古代的精工书卷一样赏心悦目。
“平德是雍朝第四位皇帝康平帝所使用的的年号，平德元年到平德三十七年，对应公历是公元1xxx年-1xxx年，前后持续了三十七年。平德元年，这是一个与历史上任何一个年份并没有太多不同的年份，这一年，x国土著仍在刀耕火种，x国的女王退位新王登基，x国的十三世国王沉迷声色却想不到即将覆灭国家的势力已经在x山脉南侧建立了自己的城邦……这一年康平帝登基，登基时他三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照例，他宣布大赦天下，册封太子妃吴氏为皇后。史书里简单记载为‘元年春王，夏，六月丁巳，上即位，尊皇太后赵氏为太皇太后，尊皇后张氏为皇太后，立太子妃吴氏为皇后，大赦天下。’”
简单的背景介绍后，ppt来到第一页，标题图案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布衫平民，一所茅草房子，两亩水田。正文是一段文字，随着谦谦的点击，引用来源和引申一段段地出现。
“公元1xxx年，根据《太常月令》的记载，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份，‘三年不知饥馑矣’。在姑苏吴门这个地方，一户耕种着十亩地的普通的农夫家中，我们今天的女主角出生了。根据当时习惯用日期或常见物品命名的习俗，这个出生在六月初六的女孩子暂时被称为双六儿。
这一年同过去三年都是丰年，亩产粮食大约300斤左右，而税只有十分之一。当时的成年人均口粮大约是每人每年200斤不到点儿，因此缴纳完田税、除去自己食用的部分、除去用于交换生活必需的布匹、工具、盐、砖石、器皿等物品后，这户家庭每年剩下的粮食大约有1000斤左右。”
谦谦调出当时的物价换算表和消耗表，在没有重大疾病、变故、求学等消耗的前提下，物价换算一目了然。
“所以这一年，这个家庭尚且小有余财，于是双六儿的父母决定抚养她。比起几年前出生在灾荒年份里，刚出生就被拿去与人交换了一小口袋粮食的姐姐，小双六儿无疑是幸运的。刘雪梅老师在《江南溺女风俗研究》一书中总结了当时一个婴儿可能的死因：贫困杀婴、野兽袭击、产房不洁、疫病、营养不良等等，如果这个婴儿是个女孩，那么她的死因还可能多出来这么几条：因无力发嫁、无意举养等等。但是总之，因为前后三年天时不错，小双六儿的父母留下了她。”
……
随着ppt一页页翻动，背景图画上的主人公逐渐长大，一个古代少女的一生就这样静静划过。
“小双六儿五岁了。根据人类学家和社会学家的统计推断，1x世纪江南一带相对富庶，因此有父母照料的小孩存活的概率相对较大。但是温饱依然是困扰所有平民的问题。小双六儿虽然活了下来，但是长期的营养不足，让她在这个年纪时身高大概90公分，体重大约不到15公斤——根据高晶老师去年发表的吴门雍朝古墓葬群人类遗骸测定相关论文得出的结论是如此，和现代的三岁孩童差不多大小。每天小双六儿的口粮大概是麦麸、腌菜、酱菜、虾米贝壳等，收获季节间或能吃到些带壳的糙米饭和卖不掉的杂鱼。
这一年，小双六儿家里多了个弟弟，新增人口，加上接连的台风影响，这一年小双六儿家中捉襟见肘。她的父母和其他父母一样，决定将小双六儿卖给其他人家做童养媳，以便减轻家中的负担——根据刘雪梅老师的论文研究，对于家中无力抚养的孩子，卖给他人这种处置方式最为常见，如果卖不掉，也许会直接丢弃，也许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当然这种处置，一般都是从女儿开始的。
不过，还没等平德六年，有人误传贼寇入侵的消息，因为吴门人曾经被贼寇血洗——《吴门志》记载，侵略的贼寇大约两百多人，裹挟渔民数百人，官兵未能抵御，当地太守望风而逃导致吴门外城被劫掠，烧毁房屋千余所，死伤不可计数。这段惨痛的记忆无疑在吴门人脑海中生了根，因此这个谣言传开后，吴门人争先走避，反而导致了全城混乱，被抛弃的老弱、被踩踏致死的平民遍布街头。小双六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父母抛弃在家。”
“幸而并没有贼寇来，但是有贼趁百姓家中无人上门偷盗，小双六儿被偷走了。”
……
“根据法学院法学史教授梅老师的研究，雍朝这一时期江南的人口贩卖多数是往瓦肆、勾栏院、以及奴仆方向进行，男童和女童数量相当，与内陆以男童为主不同。总之在当时，小双六儿最有可能是被拐子从运河带走，顺运河直接来到当时的人口集散中心，以被初步调()教过的女性闻名遐迩的何州。也就是在这里，小双六儿终于等来了命运的转折。
根据官职底档和何州地方志的记录，平德六年，原何州太守因为连续考评不称职被贬谪，新到任的太守刘文征刚刚上任。根据史书记载，刘文征是宣德二十三年的进士，历经翰林、太子詹士、成都知县、郡南太守，累有清名。刘文征此人大家应该很熟悉，不仅是因为他留下了许多‘朗读并背诵全文’的作品，也是因为他是难得的文韬武略双优人才，文能入阁称首辅，武能领兵出北漠——”
大家听到“朗读并背诵”全文时已经笑开了，谦谦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刘文征三朝元老，两代首辅，谦谦那时候在后宫也是听说过他的事迹的——别的不说，那个收养女子供权贵取乐的相爷，可是刘文征亲自端掉的呢。
“总之平德六年，年仅二十八岁的刘文征知何州。在那里刘文征写下了许多壮丽的诗篇，也留下了许多政绩，包括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整顿吏治等等。书中记载‘四月，知何州。七月，何州清晏。明年，政通人和。’而他在何州的第一年，做的主要事情是肃清治安，这其中就包括打拐。仅平德六年，刘文征打掉的拍花子就有六十多人，何州监狱一度人满为患，解救儿童妇女数不胜数。然而这些人大多数都无家可归，除了部分被家人领回去的外，剩下的都交由当地机构进行抚养，或自谋生路去了。”
“小双六儿自然是没有回家的，何州与吴门数百里之遥，家中人既然逃命都不准备带上她，就算知道她在何州，也不会跨越这数百里来接她回去。最终，年仅五岁的小双六儿被善堂抚养了。幸而刘文征及后面几位太守都不是贪吝严苛之人，且当地信佛信道，乐于布施，因此小双六儿在当地善堂能有存活的希望。”
谦谦又调出一篇期刊论文：“根据古代宗教史教授苗老师的研究，这一时期的善堂运转相当先进，男童读书识字，女童学习女四书和纺绩针黹。除了当时行善的范围推及到贫苦孤儿之外，也和刘文征等历代官员对儿童教育的重视有关。去年发掘的遗址出土碑文纪念此事，其中有提到一句‘鸡鸣起于庭，月落归来家’，被认为是当时善堂的作息表。于是小双六儿每天早起学习，下午劳动，混得温饱。”
……
“……及至平德十六年的八月，康平帝诏令广选秀女，不可以钱相代。天下莫不急着嫁女，甚至发展到在路上捉到一个精壮男子就拉回家与闺女拜堂成亲的地步，当时不乏两家三家捉了同个男子，时间紧急，只好叫他三房同娶。可知当时百姓对‘入宫’的恐惧。这可能超出大家的认知——”谦谦差点就想吐槽现在的女孩子们天天幻想着入宫当妃子，好险忍住了，继续往下翻页，一堆泛黄的史料蹦了出来。
“还有舍不得自家女孩子去的，也舍不得她胡乱嫁人的，就有这李代桃僵的主意。当地白姓富户从善堂收养了小双六儿为养女，充当自家女儿充公，为了不至于被挑剔下来以致于后几年可能还要奉上秀女，百家甚至愿意贿赂太监保证能带走养女。这张图是从何州白氏家族墓葬群出土的族谱上辨识的。虽然我们不知道历史上这个女孩子究竟叫什么名字，但是我们可以看到这个写在白家亲生女儿旁边，文字挤挤挨挨，后面被涂抹过，又有含糊说明的名字——根据这一年的名册推算，是被收养的女儿，由太监带走赴京参选了。”
……
“经过长途跋涉，数千秀女来到帝京，先被集中起来学习各项技能，技能纯熟的才能进入待选，否则黜落。小双六儿在善堂学的就是这些技能，于是很快就获得了‘诸事已熟’的评语，赶上了第一趟待选的车，送入内务府进行考核、挑选和分配……”
……
“平德十七年，吴皇后被废，抑郁而终，原梁妃被立为皇后，梁氏赫赫扬扬一时。天下大赦。十七年秋，康平帝册封了一位妃子，一位昭仪，三位贵人，六位宝林。根据宫份和每位后妃的偏向，分拨给他们的人也不尽相同。比如朱妃据史书记载尤其擅长诗词，是以分配给她的宫人中，书房首领妇差多达四人，下管宫人三十六人。而并没有特长的小双六儿则被分配到宝林朱氏这里作为缝纫宫人，缝制各种衣物和用品。小宫女刚分配时由大宫女分别教导学习，她们不仅要承担自己分内之事，更要接受大宫女的差遣，因此新入宫的小宫人被师父前辈虐待致死的事情时有发生。所幸康平帝御下较为仁慈，曾经因妃子虐待宫人、太监虐待猫狗贬黜他们，是以在康平帝一代，宫人之间较为和睦。小双六儿终于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在宫廷里，她所受的威胁主要来自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既然高高在上的统治阶级决定宽容对待蚁民，那么她的性命就相对安全得多了。每天寅时，小双六儿准时起床……”
……
“平德十八年初，小双六儿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认真办差、终日劳作、听凭大宫女差遣的宫女日子。宝林朱氏因产子故——古代落后的医疗条件下，生产对产妇和孩子来说风险真的很大，整个平德时代，产妇和孩子的死亡率大约是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因此，虽然是在宫廷中，朱氏依然因为产子的缘故去世了。按照一贯法度，朱氏去世后，其个人带进宫的财产和私人物品由家人继承，其宫殿中的财产则收回内帑，其起居的宫人也可以分得一点私产，然后除其从娘家带进宫的婢女外，其他婢女有内务府统一分给其他宫殿使用。恰巧此时宫中发生了另一件事，由于客星来犯，宫中一位婕妤卧病，其子暂时交由膝下无子的慊嫔抚养。小双六儿此时已然只是个依附大宫女的小宫女，随她的师父大宫女一起，来到了新的宫殿处。”
……
“平德二十年，冬月，许婕妤病逝，慊嫔被封为慊妃，迁上阳宫，增加随侍宫人凡一百三十六人，小双六儿成为了首领缝纫宫女，能辖制4-5个小宫女了，也得到了面见宫妃甚至帝王的机会——如果历史是部小说，那么此时剧情应该是康平帝对小双六儿一见倾心互撩发糖，可惜现实是个史书，像小双六儿这样的宫女，只有几百万分之一的机会跨越阶层，进入贵族阶级。而小双六儿，一个农户家的女孩子，活到二十岁，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用尽了千万分之一的运气。”
谦谦也是在做读书笔记的时候，才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不甘。
她是被人插着草标扔在街边叫卖的女孩子，不论前半生怎样苦难，她活到了最后，成了贵太妃，还有机会再活一辈子，她用掉的运气，何止亿万分之一……如果她还要抱怨，那么其他人，更是不用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