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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在铁轨上不紧不慢的摇晃着,带着黄土高原的风尘,终于驶入了熙熙攘攘的魔都站,叶晨背着他那个半旧的帆布旅行包,随着人流走出车站。
扑面而来的是湿润,带着淡淡咸腥和黄浦江特有气息的空气,以及一种与贺家湾截然不同的属于大城市的喧嚣与活力。
高楼,车流行色匆匆,穿着各异的人们,还有那无处不在,带着独特腔调的互语......这一切都让叶辰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说熟悉,是因为他在《城中之城》世界里,在这里生活了许久。说陌生则是因为这是70年代的魔都,与后世有着显著的不同。
叶晨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按照信上的地址,踏上了前往巨鹿路675号的公交车。
巨鹿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在秋阳下筛下斑驳的光影。675号是一座颇有历史感的老式洋房,门口挂着刚刚擦拭一新,还带着油漆味的铜牌??“《魔都文艺》编辑部”。
这里没有想象中的戒备森严,反而透着一股紧张而期待,百废待兴的生机。叶晨在门房登记后,被一名年轻的编剧指引着,踏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来到了2楼的主编办公室门口。
“公主编,山西来的叶晨同志到了。”年轻编辑轻轻敲门通报。
“快请进!”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明显南方口音的声音立刻响起。
门被推开,叶晨踏步而入。
办公室不大,堆满了书籍、稿件和报刊,显得有些凌乱,却充满了浓郁的书卷气。
一张宽大的老式写字台,后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深度黑框眼镜、面容清癯精神矍铄的老者。他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蓝色中身装,袖口磨的有些发亮,正是杂志社的主编钟望阳。
看到叶晨的瞬间,钟望阳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他下意识地站起身,绕过书桌,快走了几步,迎了上来,上下打量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年轻人。
“你......就是叶晨同志?”钟望阳光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疑问和确认。
叶辰微微欠身,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绍着,语气沉稳:
“是的,钟主编您好!我是来自山西柳河镇贺家湾公社的知青,叶晨!”
“哎呀!真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钟望阳终于确认了,忍不住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他伸出手,用力的握住了叶辰的手,那手劲很大,透着一股子激动,开口道:
“看稿子的时候,那笔力、那深度、那对社会和人性的洞察,我以为......以为至少是位饱经沧桑的中年同志!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年轻!简直不可思议!”
钟望阳的惊讶溢于言表,他拉着叶晨在旁边的旧沙发上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然后说道:
“快坐,快坐!一路辛苦了!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魔都的天气还适应吧?”
“谢谢钟主编,路上很顺利,魔都给我的印象很好,很繁华。”叶辰接过茶杯,礼貌的回答道。
钟望阳坐回自己的位置,目光依旧在叶晨身上逡巡,不要穿过这年轻的外表,看到写出《少年犯》的那个深邃灵魂。最初的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作品本身。
钟望阳主编从书桌那一摞厚厚的稿纸中,精准地抽出了《少年犯》的手稿,上面布满了各种颜色的批注和折痕,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话匣子:
“小叶同志啊,你的这篇《少年犯》,我这几天看了不下十遍!每次看都有新的感触。
方刚那股子桀骜不驯的迷茫和脆弱,萧佛小聪明背后的义气闪光点,还有光明的沉默伤痛,暴连星的阴冷自私.......真是把一群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少年给写活了!不是符号,不是脸谱,是真实复杂的人!
最让我拍案叫绝的,是冯志学!这个管教干部的形象,太有力量了!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他是真正俯下身子,理解引导,点燃希望的“燃灯者”!
你写他深夜找方刚谈话的那段,还有他对沈金明说出的那句“你首先是个有价值的人”,写的真是太好了!各种对改造工作的理解和呈现,充满了人性的光辉和社会主义改造的深刻意义!
还有你对这些孩子犯罪根源的挖掘,家庭、社会、教育、个人心理.......丝丝入扣,鞭辟入里!更难能可贵的是,你没有沉溺于伤痕的展览和控诉,而是始终贯彻着一种信念,一种救赎的可能!光明的方向!
这种深度和高度,在当前的作品里太罕见了!八老说的对,这是真正的文学,是能推动社会思考的文学!”
叶晨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这位资深的老编辑,热情洋溢、精准深刻的点评,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能遇到这样一位真正懂作品,有胆识的伯乐,是他的幸运。他谦逊地回道:
“中主编过誉了,我只是尝试着把我看到的、思考的,真实地写出来。”
“不,这不是过誉!”
钟望阳目光灼灼的看着叶晨,对他纠正道:
“这是事实!你的眼界,你的思想深度,远远超出了你的年龄!小叶啊,你平时都读些什么书?怎么会有如此深刻的洞察?”
二人之间的话题由此延续展开,从伤痕文学的现状与未来,到世界文学思潮的涌动,叶晨谨慎地引用了些符合时代背景的见解。从社会转型期的阵痛,到青少年教育的困境,从文学的责任感到人性探索的边界.......
两人竟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深入。钟望阳发现,这个来自黄土高原的年轻知青,言谈举止间,竟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开阔。
他不仅对《少年犯》的创作理念阐述的清晰透彻,对更广阔的文学、社会、历史议题,也常有独到而深刻的见解,既不激进冒进,也不保守僵化,显示出一种难得的成熟和睿智。
这种眼界和谈吐,绝非一个闭塞乡村的普通之星所能拥有,这让钟望阳在惊讶之余,更多了几分欣赏和佩服。
窗外的阳光从西窗斜射进来,在堆满稿件的书桌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畅谈了整整一个下午。茶水续了又续,烟灰缸里的烟也堆满了,叶晨看得出来,这位中主编抽烟很凶。
直到夕阳的金辉染红了窗外的梧桐树梢,钟望阳才恍然惊觉时间的流逝。他一拍额头,带着歉意和未尽兴的遗憾,笑着说道:
“哎呀!你看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都忘了时间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小叶同志,跟你聊天,痛快!痛快!”
他走回到书桌旁,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又拿出了一张印着编辑部抬头的便签纸,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连同信封一起递给叶晨。说道:
“小叶,这是给你安排的住宿地址,离编辑部不远,交通方便,条件还算干净。一日三餐,就在编辑部旁边的小食堂解决,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去吃就行,费用都记在编辑部账上!”
叶晨接过纸条和信封,看到纸条上写着一个招待所的名称和地址。中望阳接着指着那个信封,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
“这个,是给你的个人补助。按咱们编辑部的规矩,特邀作者来改稿期间,每天有2块钱的生活补助。你拿着,在魔都买点需要的东西,或者给家里捎点特产。”
一天2块钱,这让叶晨的心中一动!在1977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一个普通工人月工资也就三四十元,这相当于他每天什么都不干,就能拿到相当于普通工人日工资一半还多的补助。这不仅是对他劳动的尊重,更体现
了杂志社的诚意和对人才的重视。
叶晨出于客气,还是礼貌的推辞了一下,开口道:
“钟主编,这......食宿全免已经很好了,补助就不必了吧?”
“诶!拿着!必须拿着!”
钟望阳佯装板起脸,把信封又往叶晨手里推了推,然后说道:
“这是规矩!也是你应得的!改稿是个费心费力的活儿,就安心收下,在魔都生活手里有点零钱方便,别跟我客气!”
钟望阳深知叶晨的这部作品一发表,势必会名声大噪。随着各类文学期刊的复刊,各大杂志社对于投稿的作家都在削尖了脑袋去寻找。
真要让别的编辑部把叶晨给挖走了,他哭都找不到地方去,尤其是叶晨还这么年轻,成长的空间巨大,这时候和他结下交情,怎么都不会是件亏本的买卖。
钟望阳顿了顿,语气变得温和而郑重:
“小叶啊,接下来的日子,就辛苦你了。稿子我们都很看重,巴老也寄予厚望。
编辑部会全力配合你,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或者小陈说,哦,小陈就是刚才带你来的那个编辑。我们就一个目标,让《少年犯》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复刊号上!”
叶晨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期望,他不再推辞,收好了信封和纸条,站起身,郑重的点头然后说道:
“钟主编,您请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不负所托!”
“好!好!”
钟望阳满意的笑了,亲自把叶晨送到办公室门口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今天先好好休息,倒倒车马劳顿。明天上午9点,咱们正式开碰头会,编辑部的几位骨干一起,咱们好好聊聊稿子!”
“好的,钟主编,明天见!”
叶晨走出《魔都文艺》编辑部那栋充满历史气息的洋楼,站在巨鹿路梧桐树的浓荫下,魔都傍晚的车流声和远处的黄浦江轮船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
他捏了捏口袋里那个装着补助的信封,又想起了钟主编那欣赏、热切又充满期许的目光,还有下午那场酣畅淋漓的思想碰撞。不得不说,这个年月的人是真的很可爱,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和创作激情,在他的胸中涌动。
叶晨知道,属于他的舞台已经正式的拉开了帷幕,而《少年犯》的命运,也将从这里正式的启航!
接下来的几天,叶晨在《魔都文艺》一部度过了一段异常充实而高效的时光。编辑部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钟望阳和几位老编辑都是老烟鬼,大家讨论的气氛热烈而专注。
针对《少年犯》的碰头会开的深入而细致,钟望洋作为掌舵人,眼光精准老辣,提出的修改意见,往往切入肯綮,直指作品思想性和艺术性,可以更上一层楼的关键节点。
编辑部的几位骨干编辑,也都各抒己见,从人物塑造的细枝末节到情节推进的节奏把控,都进行了热烈的讨论。
叶晨坐在其中,沉稳的听着,思考着,不时的给出自己的见解。他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对作品内核的绝对把握,让他在讨论中既不盲从,又能敏锐的汲取有价值的建议。
叶晨的发言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常常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或者提出更优的解决方案,让在座的老编辑们都暗自点头,对这个年轻作者的才华和成熟刮目相看。
修改方向很快达成共识,钟望阳大手一挥,给叶辰安排了编辑部2楼一个靠窗、相对安静的角落,作为临时的写作空间,配备了崭新的稿纸,墨水,还有一支半新的“英雄”牌钢笔,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物。
“小叶啊,这里清净,光线也好。你就安心的在这里改稿,需要什么资料,或者想找人讨论,随便去隔壁办公室喊一声就行。”钟望阳对叶晨的重视可见一斑。
叶晨感激地点了点头,送走了中主编和编辑们。他没有立刻坐下动笔,看着窗外巨鹿路上川流不息的人潮,听着远处传来的市井声,一个念头无比清晰的浮现了出来。
这里可是魔都,也是70年代的魔都,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过宝山而不入,空手而归呢?他打算给贺秀莲挑选一些称心的礼物。
想到贺秀莲,叶晨的心头瞬间被一种滚烫的、杂着怜惜与爱意的暖流填满。不同于原世界里孙少安那带着时代局限性和生活重压下,不够细腻的情感表达,叶辰对贺秀莲,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喜爱和珍视
他清晰的记得贺秀莲上一世为孙家操劳一生,最终积劳成疾的遗憾,可以说自从嫁给孙少安,她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有什么好穿的、好吃的、好用的都可着孙家人先来。
这一世,既然自己成为了她的丈夫,绝不能让再让这个女人受半点,要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叶晨要找补,他要将上一世,贺秀莲错过的、拥有过的一切美好,都捧到她面前!
叶晨见不得她为了省几分钱而舍不得吃穿,见不得她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见不得她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他要给这个女人最好的生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又变得无比迫切。改稿固然重要,但是给妻子买礼物,同样是他此刻心中顶顶重要的大事!
叶晨没有丝毫犹豫,收拾好桌面的稿纸,锁好了抽屉,跟隔壁办公室的小陈打了个招呼,便脚步轻快的走出了编辑部那充满书卷气的老洋楼。
秋日的阳光正好,带着暖意洒在魔都的街道上。叶晨没有坐公共汽车,他选择步行,像一个真正的,充满好奇与探索欲的旅人,融入这座城市的脉搏。
叶晨首先走向了南京路,70年代的南京路,还远不如后世那般奢华现代,却自有一种独特的,属于那个年代的活力和热闹。
国营百货公司气派的门脸,橱窗里陈列着在当时堪称“奢侈品”的缝纫机、自行车、手表;食品店里飘出糕点的甜香;布店门口挂着色彩相对单调却质地厚实的各色布料;还有那些经营日用百货、搪瓷制品、文具的小店铺,鳞
次栉比。
叶晨的目光扫过一家家店铺的橱窗,他心中早有目标:给秀莲买几身真正好看、时髦,料子好的衣服!不能再让她穿着布衣裳了!
他走进一家规模较大的国营布店。店里光线明亮,高高的柜台后面,是码放整齐的一匹匹布料。
的确良(涤纶)、卡其布、灯芯绒、花呢......颜色多以蓝、灰、军绿、藏青为主,偶有格子或碎花,已是难得的亮色。
售货员是个中年妇女,穿着白围裙,态度不算热情,但也算尽责。叶晨没有在意她的态度,他的目光专注地在一匹匹布料上逡巡。
“同志,麻烦把那匹深蓝色的灯芯绒拿给我看看。”
叶晨指着柜台深处一匹颜色深邃、质地厚实、带着明显绒条的布料。这料子耐磨保暖,做成裤子或外套都合适,颜色也沉稳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