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小说网】biquge345.com,更新快,无弹窗!
日沉酉时,云霞成绮。喜院悬灯结彩,盈门喜气活似生生挽住了黄昏,奈何滴漏光阴从无牵绊,再有两刻半钟,该到五公主拜堂的吉时了。
也不知里面究竟是何情形!
匆匆赶来此地的路上,容淖心思百转千回。
先前她就猜测那群宗室纨绔之所以能顺利出现在翘檐小楼,恐有小佟贵妃暗中推手。亲自审过那群纨绔后,愈发肯定了这个怀疑。
不仅如此,她还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或许,小佟贵妃的目光从未落在外面男客女宾的宴席上,而是在打新娘子五公主的主意。
小佟贵妃放那群宗室子进入公爵府内宅,并非是想利用他们的放荡习性惊扰女眷。
而是她早就察觉到了有人频繁冒险鸿雁传书于五公主,打算顺水推舟用那群正巧撞上来的宗室子当众揭穿此事,以达到把五公主婚仪搅得天翻地覆的目的。
那金雕连续九夜悄悄潜入后宫而不被发觉本就不太正常。
除非,有一位高权重者在暗中周全包庇。
小佟贵妃身为后妃之首,不仅执掌六宫事务还兼主嫁公主之权,她对五公主的关注定然比旁人多上许多。
若她一早便发现那只来自宣德门方向的金雕是奔着五公主去的,心下起了计较,不动声色纵其犯错,然后谋划利用,简直是顺理成章。
容淖抹了把额上的汗,面色沉凝。说到底,是她轻视了小佟贵妃的煎熬与决绝。
当时小佟贵妃既然敢冒险提议动她这个六公主婚事,自然也不会因五公主背有靠山就怵了。
显然,小佟贵妃看不上宴上小打小闹带来的短暂‘沉寂’,她想要一劳永逸。如此,必定得兵行险招选个有分量的人下手才行。
只是这一劳永逸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她只是偶然知晓一些“姐妹互换”的陈年旧事,便能猜出小佟贵妃故意平地起风波的用意。
皇帝与佟佳氏等人乃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想必更能明白小佟贵妃潜藏十年的疯狂绝望,或者说怨恨报复。
小佟贵妃想要彻底沉寂是真;想要在五公主大婚当日酝酿一出惊天丑闻,令皇帝与佟佳氏颜面扫地也是真。
如此行事,是能出一口积怨恶气,但后果亦是显而易见——轻则被囚苦难余生,重则招至杀身之祸。
容淖无法坐视不理,任其做下玉石俱焚的疯狂行径。
小佟贵妃不仅是孝懿皇后周全爱护过的幼妹;还是重诺守信暗中关注她十年的姨母;更是牺牲在至尊权柄下的无辜女子。
小佟贵妃想要彻底沉寂,不是非得使出这般枉顾性命的激烈手段,总有其他周全法子。
至于什么法子……
容淖察觉到自己思绪不如方才清明了,下意识摸摸发间那长疤。
近来她做四元术及垛积术等数术题集时,一旦出现这般混沌的反应,那答案八成是错的,索性暂且放弃思虑。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保证五公主婚仪无波无澜,消弭这场可能临头的祸事。
她故意熬走云芝,就是为了私下确保喜院内没有任何潜藏‘风险’,所以她一定要得赶在云芝惊动宫中之前处理好一切。
容淖抿平发鬓,压下疾行而来的喘息,一派如常朝喜院正门而去。
不出意料,她还未靠近大门,两个守门太监已点头哈腰迎了上来,满脸堆笑拦住她。
“六公主,这里您不方便进去的,若是有事,还是由奴才们代为通传吧。”
公爵府没有资格差用太监,这二人显然是五公主的陪嫁奴才。宫里出来的,认得容淖不足为奇。
容淖早知自己不可能顺顺当当进门去。
毕竟是大婚当日的喜院,有些男女间的章程与热闹不太适合未婚姑娘瞧见,是以今日奉命而来的送亲福晋、命妇皆是妇人。
如她一般的闺阁女儿皆是早早被安排入了女宾宴厅听戏赏花,等婚仪开始时再去正厅观礼。
“我的猫儿攀上西南角门边那棵树跳进喜院院墙里了,那小畜生野性顽皮,在王府时没少惹是生非,我担心它会惊扰到院内的五姐及各位福晋。”容淖随意扯了个理由,“我就在此处等候,你们赶快多使些人替我寻回。”
五公主的婚仪一丝风波都不能有,她一个未婚女子以身份威压强行进入喜院难免惹眼,未免横生枝节,只能设法偷潜入内。
“公主赴宴还带着猫?”有个太监疑。
容淖慢条斯理反问,“你在责怪本公主?”
“奴才不敢,奴才失言。”小太监忙不迭作揖告罪,退身轻声吆来几个人,分散找猫了。
容淖大大方方上前几步,站在门口,状似瞧着那些奴仆寻猫,实则快速打量过院内情形。
这是个三进院落,第一进过厅三间,前后出廊,东西配殿三间,皆是清水脊筒瓦屋面,典雅秀美。
入目可见的四方庭内,檐下廊中随处可见扎红的奴仆穿梭来往,捧果奉茶,井然有序。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倘若真如那群宗室纨绔所言,有人带着只显眼金雕悄无声息潜入了喜院,那此人必定功夫了得,深不可测。
策棱确实是有这个本事的……
容淖想起策棱曾几次三番潜入内宫监视自己。
他在畿守重地的禁中尚能做到神出鬼没,想必一个公爵府更不在话下。
眼下这院内看似喜气洋洋、风平浪静,可到底隔着一堵墙,她必须亲眼确认里面一切无恙,方能安心。
容淖在心底掐着数,过了半刻钟功夫,正厅那边突然礼乐大兴,阵阵热闹传遍府邸内外。
这一遍鼓乐于主家与宾客而言,是在报时。再有两刻钟,该是拜堂成亲的婚仪吉时了。
于奴才们而言,则是集结令号。在婚仪正式开始前,他们得去听管事训示,安排活计。
那几个帮容淖找猫的小太监听见乐声,不敢耽搁,只能空着手面色讪讪回来找容淖请罪。
容淖大度,“无妨,我那猫从没见过这么多生人,可能是害怕藏起来了,你们自去忙吧。对了,记得把西南角门开个缝,等人散去后,猫儿好有个自己出来。”
为防婚仪生出变故,自五公主的鸾架进喜院后,喜院几处小角门统统以婚仪专用的‘吉字锁’封闭,只留下正门与侧门两处以供出入。且把守很是严密,凡进出者,无论身份高低,都要一一核验。
“这……”那小太监本是犹豫不决,可管事那边催得急,容淖又紧盯着他看。他一时无法,只能依照容淖所言,硬着头皮跑去开了西南角门的‘吉字锁’,半栓门闩,留出一条缝。
容淖趁院中奴才被管事召去训话的机会,避人耳目溜到西南角门,顺着那缝隙伸手进去把门闩拨了,推门闪身进入。
她头一次踏足喜院,眼前一砖一瓦皆是陌生,但她并未迷失方向,而是很快找准五公主新房所在方位。
先前她故意借口找猫去前门小站那片刻,其实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不仅意在哄骗小太监给她开角门的吉字锁,更重要的是去观察喜院的建造格局,防止私下潜入后走岔路,又不方便找人询问,平白耽误事。
皇家建造殿宇楼阁前,内府营造司都会先制个烫样模子呈到乾清宫给皇帝御览。皇帝点头后,才交由工部营缮司修建。
容淖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见过许多样式不一的烫样,和硕公主府邸有哪几种主要建造格局她十分清楚。
这喜院是佟佳氏为五公主大婚在府内扩建的,肯定比不上正经和硕公主府邸屋宇宽阔、楼阁齐全。
但从一进院落那过厅三间,前后出廊,三间东西配殿的格局,能明显看出仿建和硕公主府的影子。
容淖正是据此断定,喜院几处主屋方位与她曾在乾清宫见过的公主府烫样大差不差。
——五公主的新房肯定在第二进主屋。
容淖凭着对和硕公主府烫样的记忆,径直穿过西边垂花门,上了一处游廊,朝主屋行去。
途中难免遇见往来的奴仆,她都以白玉宫扇略遮住脸。
那些奴才见她衣着华贵,又堂而皇之出现在喜院内,下意识认为她是某位耐不住性子溜出来透气的年轻福晋,根本不会仔细甄别她的身份。
容淖畅通无阻行到第二进院落前的月亮门,眼看五公主所在的主屋新房近在咫尺。
怎料意外横生——
有十分眼熟的身影从新房右侧值房里快步而出,站在檐下张罗,使人点亮院内花花绿绿的吉利灯。
借着五光十色,恍若一颗颗吉星普照人间的吉利灯,容淖把那人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乾清宫女官孙姑姑。
据嘎珞所说,上次她在盛京浑河边落水,正是由这位孙姑姑奉秘令悄悄去把她接回旧宫的。
由此可见皇帝对这位姑姑的倚重,无怪会把人派到公爵府看顾五公主大婚的章程。
容淖头皮发紧,下意识侧身避在月亮门门墙之后。
孙姑姑这等浸|淫宫廷几十载的老人可不像云芝那样好糊弄,若让孙姑姑瞧见她出现在此,肯定会刨根究底,届时怕是纸包不住火。
屋漏偏逢连夜雨,容淖只是一个闪神的功夫,再次探身观察时发现孙姑姑在院内巡视一圈后,往她所在的方向来了。
“……”容淖思索一瞬,果断左转朝东路花园走去。
她记得烫样上标注过花园筑有一处排房,作主子们游园更衣之用。
现下距五公主婚仪不过一刻半钟,送亲的福晋命妇们肯定都侯在偏厅喝茶闲叙,无人会在此时跑出来游园,倒算个好的藏身所在。
容淖快走几步,果然见到一处排房,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排房南窗木闩‘咔哒’一声,自外掀开,一人奔跃闯入,衣袍翻飞。
容淖与来人一个抚门,一个攀窗,面面相觑。
“果真是你!”容淖反手利落把门阖紧,蹙眉先发制人,“吃熊心豹子胆了?”
策棱被容淖明晃晃的嫌恶质问刺得心头发慌,那点隐秘的重逢惊喜散得一干二净,果断矢口否认,“不是我!”
他既隐踪现身在此,许多事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听得懂容淖言下直指他潜入公爵府是为私会五公主。
容淖冷嗤,目光不经意往策棱光秃秃的左耳游移一眼,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好像只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
“当真不是我,我出现在此与五公主毫无关系。”策棱再次无奈强调,没注意到容淖那一瞬间的走神。
容淖不以为意,斜他一眼,“你这算不打自招?”
“……”策棱张口无言,若要把事情解释清楚,那得从去岁他突然退婚容淖转而求娶五公主开始,可就说来话长了。
眼下并非澄清误会的好时机,此地更是不宜久留。
“我不管你今日因何缘故在此,只奉劝你一句话。”容淖无视策棱的沉凝,面无表情,“若想保住身家性命,当马上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或打算,在宫中来人之前滚出公爵府。”
策棱微怔,试探问,“此言何意?”
容淖冷冷吐出两个字,“金雕。”
策棱面色微变,却未露多少意外,只是朝容淖诚恳一揖,“多谢公主不计前嫌,冒险而来提醒。”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既然能察觉到恭格喇布坦暗中干下的荒唐事,别人自然也能察觉,宫墙内外从不缺聪明人,譬如面前这个心有七窍的小姑娘。
若非她被他去年求娶五公主之事一叶障目,八成早猜到了恭格喇布坦身上去。
其实,策棱发现恭格喇布坦带着金雕一起失踪时已有些晚了,匆匆潜入公爵府寻人的时机更不凑巧。
院中奴才们正张罗着掌灯,人来人往,明火煌煌。若贸然潜入新房,极可能暴露身形,只能暂且藏身在院墙树荫上。
站得高看得远,早在容淖靠近月亮门前策棱已发现了她。先时本还疑惑她一个未婚姑娘为何出现在此,待发现她对御前的孙姑姑避之不及,便隐约猜到了她私自进入喜院实是一番好意。
眼看这天马上要黑了,策棱担心她一个小姑娘慌不择路发生意外,这才暗中跟了过来。
容淖不明策棱的思虑,见他嘴上承情谢,实则挑开一角窗纱,还在谨慎查探新房方向仆役往来的情况,一副没见着心上人不肯死心离开的模样,登时沉脸再度警告。
“你愿当个不惜命的情种去私会也好,私奔也罢,我都不拦你。只是绝不能选在今日,扰乱婚仪,牵连旁人咽你苦果。”
容淖不便说出小佟贵妃,只是笼统带过,强硬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你必须马上离开公爵府,否则我只能把你交给孙姑姑,以绝后患!”
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策棱竟放下窗纱回头冲容淖坦然弯唇,夕照最后一缕余光镀软了他犀利的眸瞳。
他深深凝视容淖,目光触及容淖髻上那支活灵活现的银镀金嵌珠珊瑚蟹纹簪时,眼眉俱松,涟漪暗生——‘小螃蟹’戴了小螃蟹。
“你不会的。”策棱回,笃定又轻松。
从前他看待容淖,皆是浮于表象。觉得她小小年纪活像算盘成精,拨一下全是心眼儿。
出言无尺,行事无度,为人无量。
直到去岁在盛京旧宫,容淖病重那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她出言是无尺,行事却有度,分明是个把所有雅量良善藏在冷脸里的小姑娘。
否则,何至于在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后,竟为他将来计较,费心提点他暂且按下赐婚一事;
何至于顶着皇帝的雷霆之怒去为私交稀松平常的太子与大阿哥辩驳;
何至于吃力不讨好地为戍边军民力争迁徙塔里雅沁回子去呼伦贝尔种地之事;
还有她身边那群宫人,在把主子伺候到病入膏肓的情况下,竟无一人重责殒命,只是轻描淡写呵骂两句逐离而已。
他不清楚她为护住那群命如草芥的宫人做了什么,但她肯定做过什么!
——她行事之度,远比这世厚。
所以,哪怕容淖疾言厉色至此,策棱也不相信她当真会去告发。
“时辰不早了,我必须马上去主屋新房一趟。”策棱垂首与容淖平视,“你暂且待在此处莫要走动,待处理好新房那边的一切,我会回来送你离开。”
“不行。”容淖直言不讳,“我信不过你,赶紧出府!”
莫看策棱现在一副冷静处之的态度,万一他一见到五公主,便什么都抛诸脑后了,那今日这场祸事岂非得实打实砸在小佟贵妃身上。
今日这棒打鸳鸯的‘棒’她当定了!
策棱无奈扶额,两人僵持片刻。策棱心思一转,正好他不知如何向容淖解释去年无奈之下出的昏招,不如趁此机会……
“你我各退一步如何?”策棱诚恳提议,“我带上你一同去新房。”
“…………不去。”容淖一脸不忍猝看,冷酷拒绝,“长针眼儿。”
他到底是有多想见五公主,才能想出这般丧心病狂的恶心主意。
策棱受了容淖两记几乎翻上天的白眼,愈加无奈,心知她是误会更深了。
这可如何是好?
策棱眸色一沉,趁容淖反应不及,一手飞快捂住容淖的嘴,另一手捉住那把纤腰,强行带她跳窗,避人耳目几个飞跃。
容淖晕晕乎乎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在正屋新房背面墙根阴影处猫着了。
策棱终于松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当着她的面,掏出短匕,不由分说撬开新房窗闩,再次提溜着她一同跳进五公主的新房。
容淖脚还未踩稳地,恍然间看见一只威风凛凛的金雕羽翅裹挟疾风朝她面门突袭而来,吓得双目一闭,赶紧两手护脸。
策棱快她一步,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整个按进怀里,“别怕。”
“矛,回来。”一刻意压低的男声在屋内响起,很是耳熟,立时抓走了容淖全部注意力,以至于她彻底忽视了头顶那句温柔得一塌糊涂的安慰。
听见金雕被召走的动静,容淖迫不及待循声抬头望去。
红烛高照下,鸾凤和鸣屏风旁,一对姿容出众的男女并排而站,正目不转睛盯着她与策棱这两个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身着大红嫁衣,满头珠翠琳琅,浓妆艳抹更显清妍的女子是五公主无疑。
至于五公主边上那名男子,则是一身与满室喜气格格不入的劲装打扮,箭袖紧束,熊皮护臂,那只被称作‘矛’的金雕正落在他肩上,煞是威风。
容淖艰难把目光从那张与策棱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上移开,怔怔落在五公主身上,匪夷所思,“五姐,你和恭格喇布坦……”
五公主许是被贸然闯入的他们吓得不轻,红唇微翕,却始终未发出任何声音。
恭格喇布坦眸中心疼不做掩饰,抬手欲安抚五公主。
五公主仓皇后退一步,一副躲避姿态,毫不犹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恭格喇布坦若无其事收回手,眼睑微垂掩下涩然,主动走到策棱面前,斟酌问起,“大哥,你为何与六公主同行而来?”
他大哥发现他不见后,会想到来公爵府新房寻他不足为奇,可同行竟带着六公主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
策棱复杂一瞥恭格喇布坦,没有在人前训斥胞弟胆大妄为的意思,只言简意赅回,“宫里已知金雕之事,很快会派人前来查看,六公主是过来给我……给你提醒的。”
“宫中已然知晓了?那……”恭格喇布坦下意识望向五公主,少年眼中赤|裸|热忱的期盼像生生不息的地火。
宫中既已知晓金雕之事,眼下境况无非只剩两个选择。
一是五公主跟着恭格喇布坦逃婚,把这逾矩之事坐实。
二是五公主安安分分与舜安颜拜堂成亲,佯装无事发生。
恭格喇布坦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现在此,他为情爱癫狂的心思勿需多言。
关键是五公主……
容淖三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五公主身上,等待她做出选择。
五公主不看他们任何一人,只缓缓屈身,捡起落在脚边的红盖头。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端坐在喜床上。
那龙凤呈祥的金绣纹样摊在她层层叠叠的大红裙裾上,说不出的耀目喜庆。
那是她无声的回答。
恭格喇布坦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疼了眼,眼尾浮出一丝猩红,咬牙大步上前,那架势似要强行带走五公主。
容淖站位离喜床较近,下意识伸手挡在五公主面前,冷声提醒,“莫要胡来,此处是京城,而非漠北。”
恭格喇布坦恍若未闻,一步一步逼近容淖,似一头暴躁的兽,谁也不知他何时会爆出恶意。
策棱眉心一跳,阔步上前把容淖护在身后,大掌铁爪一般按在恭格喇布坦肩上,阻止他前行的脚步。
恭格喇布坦猛地拉下策棱胳膊,兄弟两顿成一触即发的对峙之势。
“六妹。”一直闷不做声的五公主突然开口,“你衣袖坏了,外间有过礼用的针线篓子,去补一补吧。”
容淖低头查看,外裳倒袖果然划了一条一指宽的口子,许是开角门时被勾破的。
容淖心知肚明五公主是想把自己与策棱支出去,单独与恭格喇布坦说些话。可眼下距离拜堂婚仪不足一刻钟,根本不是辞话情长的时候。送亲福晋等人随时可能进来,把他们抓个现行。
让策棱马上带恭格喇布坦离开才是第一要紧事。
容淖索性装傻充愣,不给他们磨蹭的机会,“我不会女红。”
“我大哥会。”恭格喇布坦倏地收回架在策棱胳膊上的手。
策棱无法忽视弟弟眼角那抹红痕,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果断反手捉住堪堪到他肩高的容淖,强行提走,“跟我来。”
容淖被策棱放在外间太师椅上,策棱坐在她旁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椀花四方桌。
容淖怒瞪策棱。
策棱视若无睹,一派泰然模样,甚至顺手拿起桌上过礼用的针线篓子,就着大红喜烛认真挑挑拣拣。
到这时候,容淖才猛然惊觉,策棱这一年确实长进不少。
从前策棱对上她,面上虽是一派鹰视狼顾的野性,实则姿态紧绷、小心翼翼,毫无底气,总是被她三言两语牵着鼻子走。
而今的策棱依旧像匹野性未驯的草原狼,骨骼里却似沉着一块铁,硬朗坚决,平添山岳刚劲。面对她时底气十足,飞扬松弛,自然也不再掩饰本性里的狂妄。
果然,权利与地位是滋养男人的春|药。
都敢把她当小鸡仔儿提溜了,还是两次!
容淖恨恨不平起身,不乐意与这个本性毕露的人坐在一起。
“别乱跑。屋内亮了烛火,小心倒出影子让外面的人察觉。”策棱提醒。
容淖一愣,想起孙姑姑可能还在院中,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坐回原位。
策棱见状唇角弯了个极淡的弧度,举起针线示意容淖,“衣袖给我。”
容淖看了眼那与自己倒袖一个色的丝线,面色古怪,“……你还真会?!”
作者有话要说:垛积术——是具有中国特色的高阶等差级数的求和问题的基本算法
四元术——我国古代一种四元高次方程组解法,即近代多元高次方程组的分离系数表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