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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厂长！”技术员张明远举着电路板冲进来，额头的汗珠在日光灯下泛着光。
“那边来电话，说咱们订的TR-209晶体管全让人截胡了！”
窗外的梧桐树上知了叫得人心烦，秦浩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红木办公桌的裂纹。
这是他们第三代收音机的核心元件，港商订单下周就要交货。
他记得上个月去北边，满街都是举着外汇券的倒爷，像闻到血腥的鲨鱼围着电子市场打转。
财务主管周红梅踩着半高跟凉鞋啪嗒啪嗒跑进来，手里的账本拍在桌上震起一层灰：“刚才通知，说我们那笔五十万的贷款要提前收回。”
她涂着丹蔻的手指戳在最新那栏数字上，“姓陈的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逼啊！”
秦浩盯着墙上那张泛黄的日报，头版头条还印着“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标语。
三个月前陈俊宇在广交会上抢他订单时，他就该料到有今天。那个梳着大背头的港商二代，笑起来像条银环蛇。
“小张，你骑我的永久牌去邮电局，给珠海的老王发电报。”
秦浩从抽屉摸出半包大前门，烟丝在指尖捻得沙沙响，“就说我们要三百个TA-735替代件，价钱翻倍。”
玻璃板下压着的生产进度表被汗水浸得发皱，流水线上五十多个工人的面孔在眼前晃。
周红梅突然抓住他手腕：“厂里账上只剩八千块，这个月工资都...“
哐当一声，车间主任老李撞开门：“流水线停了！三号机组的小年轻要见你，说再不发饷就上劳动局！”
秦浩扯下墙上挂着的工装外套，袖口的机油渍还带着松香味。
穿过堆满电容箱的走廊时，他听见女工们用吴侬软语唱乡恋，装配车间里传送带已经静止，日光灯管在铁皮屋顶投下惨白的光。
二十出头的王建军梗着脖子站在车床前，工作服上别着共青团徽章。秦浩记得他是顶替父亲进的厂，上个月刚在夜校考了电工证。
“这是香港荣昌贸易的定金。”
秦浩从内袋摸出泛黄的汇票，蓝黑墨水写着两万港币。
“周会计，明天去银行兑了，先发半个月工资。”
他转身拍了拍王建军肩膀，小伙子手心里还攥着沾了锡渣的烙铁。
夜色漫上来时，秦浩蹲在厂门口梧桐树下啃烧饼，街对面录像厅闪着霓虹。
周润发在海报上似笑非笑，他数着口袋里皱巴巴的外汇券，盘算要不要给海关的老同学打个电话。
“秦厂长？”清冷的女声惊起几只麻雀。林傲雪站在路灯下，白衬衫束在藏蓝一步裙里，小牛皮公文包闪着哑光。她身后的皇冠轿车降下车窗，司机帽檐压得很低。
秦浩抹了把嘴边的芝麻：“林总大驾光临，是要谈贴牌加工？”
上个月在公司的座谈会上，这位林氏集团千金对我们的不屑还历历在目。
林傲雪公文包的金属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秦浩看见她指甲掐进掌心，在皮革上留下半月形的凹痕。
“陈俊宇拿到了德国汉斯公司的独家代理权。”她声音像绷紧的琴弦，“现在全国能生产TR-209的，只有他控制的五家厂。”
树影里传来火柴划燃的声响，秦浩把烟头按灭在梧桐树皮上。
上周海关扣留的那批日本电容，果然也是陈俊宇做的手脚。夜风吹起林傲雪衬衫下摆，露出腰间别着的索尼随身听——正是他们厂被退回来的那批货。
“令尊的手术...“
“需要美国强生的心脏支架。”林傲雪突然抓住他手腕，秦浩感觉到她掌心潮湿的冷汗，“但医疗器械进口许可证，全在陈家的荣昌贸易手里攥着。”
厂区围墙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下夜班的女工们嬉笑着路过。秦浩注意到皇冠轿车后窗降下半寸，穿中山装的老者咳嗽声像破旧的风箱。
“林董事长？”秦浩猛地直起身。玻璃窗后那张苍白的脸，分明是去年在经济日报上见过的林氏集团创始人。
林傲雪迅速挡在车窗前：“秦厂长，你们研发的TA-735晶体管，热稳定性比TR-209强40%。”她从公文包抽出文件夹，专利证书的钢印在路灯下反光，“我用这个换你三条生产线。”
文件袋里滑出张心电图，秦浩瞥见上面触目惊心的ST段抬高。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林傲雪今天涂了这么厚的粉底——她眼下的青黑根本遮不住。
“明天早上六点。”秦浩把烧饼油纸揉成团，精准投进五米外的铁皮垃圾桶，“带工程师来看样机。”
车间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张明远蹲在军绿色铁皮柜前，捧出个缠着胶布的铝饭盒：“秦哥，你看这个！”
盒里躺着几枚锈迹斑斑的电子管，标签上印着“1974年特供“。
“老周从三线厂带来的。”小伙子兴奋得直搓手，“当年用的通讯器材，耐湿热性能比现在民品强十倍！”
秦浩用镊子夹起一枚管座，钨丝在灯光下泛着蓝光。
角落里，周红梅正把备用金摊在缝纫机上清点，硬币在绿漆桌面排成绝望的队列。
“老周，把厂区平面图找出来。”秦浩突然扯开嗓子喊，“西头那间废弃锅炉房，明天之前改成净化车间！”
凌晨三点，王建军用板车推来台苏联产老式车床。秦浩蹲在砂轮机前打磨零件，铁屑像金色雪花落满劳保鞋。
他们用搪瓷缸煮咖啡，收音机里邓丽君正唱着《何日君再来》。
……
陈俊宇的报复来得比预期更快。第三天清晨，厂门口的水泥墙上被人用红漆刷了“资不抵债“四个大字。
秦浩踩着梯子亲自粉刷时，看见马路对面停着辆黑色奔驰，车窗里伸出的长焦镜头闪着冷光。
“秦厂长！”周红梅举着电报追出来，“珠海老王说TA-735的模具被海关扣了！”
汗珠顺着秦浩的脊梁往下淌。他想起昨天林傲雪塞给他的纸条——陈俊宇今天下午要在香江大酒店会见外国商人汉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