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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内光线幽暗,天色稍晚,就有些辨识不清。那体型硕大的怪物许是感受到了饥饿,揉着肚子站了起来,碧森森的兽瞳里透露着掠夺的光。
白苏知道,这家伙要去狩猎了。
果然,那怪物伸出一根手指在白苏背后轻轻戳了戳,待到白苏认命地睁开眼睛,就居高临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似人似兽地哼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白苏熟门熟路地说道:“知道了,你去吧。”
怪物将白苏托举起来,放在崖壁上方一个凸出的平台上。那平台整体呈半圆形,上下皆是光秃秃,滑溜溜的石头,距离地面足有十几丈高,仅凭白苏自己,绝对不可能逃离。
此时,夕阳欲颓,鸟雀归巢,正是静谧温馨之时,那怪物却凶悍地呼啸了几声,震慑得方圆百步之内的野兽全都乌压压逃散。
兽类最是欺软怕硬,怪物此举,意在让林中蛰伏的其他生物望而却步,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怪物一步一个深坑地离开了。
直到怪物巨大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白苏才趴伏在岩石边,一边观察地貌,一边等待救援。没过多久,一道灰扑扑的人影从灌木丛后绕了出来,用气音喊道:“公子!白公子!”
白苏兴奋招手:“我在这儿!”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山别苑里的石头。他背着一个包袱,满头大汗,风尘仆仆,衣衫上都是荆棘刺破的痕迹,显见得吃了不少苦头,“公子,您放心,那天晚上怪物把您掳走之后,我就按照您吩咐的说了,我们家主子,还有那位赵简赵大人,都以为您被野兽咬死了,没人起疑心。说起来,这怪物长着一副傻大个,走动起来可真不慢,石头我差点跟丢了,多亏了您沿路洒下来的黄豆。”
他一路探寻怪物留下来的踪迹,风餐露宿地追了上来,脚程比怪物慢上许多,以至于白苏在这峡谷咬牙忍耐了几天,石头才出现。
白苏点点头:“快别说了,先想办法救我下去,再耽搁下去万一怪物回来,咱们就都完了。”
之前白苏预料到自己会被怪物困住,让石头准备好绳索、镰刀等物,以防不测,这会儿绳子是有了,但把绳子固定在哪里,白苏怎么缘绳而下又成了难题。
石头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左顾右盼,发愁道:“你等着,我,我这就爬上去……”
看到他左右为难的样子,白苏扼腕叹息:“要是阿莱在这里就好了。”
“哼哼,哥哥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有人在一旁,又是得意又是嗔怪地说道。
白苏喜出望外,“阿莱!”
竹林簌簌抖动了几下,浑身环绕着藤条和树叶,完美遮掩住自己的阿莱和夏卜,施施然走了出来,也不知道躲在那里观察了多久。
阿莱野外生存经验丰富,武力值又高,有她在,白苏顿觉放心不少。
事态紧急,闲话少提,几人商定好脱身之策,阿莱将绳索缠在腰间,徒手往崖壁上爬。石头和夏卜手持武器,在原地望风。
崖壁上寸草不生,没有树枝藤蔓作为借力点,只能摸索石壁翘起处,死死攀住。阿莱手长脚长,动作轻灵敏捷,没多久就蹭蹭爬到圆台上。白苏提心吊胆地看着,等到阿莱一靠近,连忙拽住她的衣角。
阿莱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白苏腰间,绕了三圈,挽成死结,道了声:“哥哥小心。”又示意地上两人做好接应,自己稳扎马步,气沉丹田,将白苏一点点放了下去。
夏卜和石头眼巴巴地看着。
绳索一寸寸落了下来,眼看就要成功,却听得远处一声粗野嚎叫,响彻林越,竟有渐渐逼近之势。
白苏熟知那怪物习性,暗道一句糟糕,急切道:“完了完了,它今天提前斩获猎物,马上就要回来了!”
怪物半人半兽,看似粗鲁莽撞,呆呆笨笨,实则心智不输于普通成年人,更恐怖的是它还兼具野兽的敏锐感官,甫一靠近,就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陌生气味。
吼叫一声高过一声,狭裹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奔腾着涌了过来,极具逼迫感。
“他大爷的,老子今天要是交代在这儿,你们兄妹俩记得给我多烧点纸钱!”夏卜大骂一句,抽出剑就往怪物跑去,想抢一个先机,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石头也壮着胆子,挥舞着镰刀就往怪物脚背上砍去。
怪物单手抓着猎物,肩膀上还扛了一株结满累累硕果的不知名果树,本是满载而归,兴高采烈,却意外发现有人闯入自己圈划的领地,当即就被激怒了。
石头和夏卜攻了个出其不意,砍伤怪物脚背,怪物吃痛之下,双眼暴突,猩红如血,举起脚掌,狠狠朝石头踩去,这一脚要是落实,石头只怕立刻就要化作一滩肉泥!
说时迟那时快,白苏吓得心如擂鼓,目眦尽裂,高喊道:“别伤害他们!”
怪物与白苏相处了几日,纵然白苏心情郁郁,近日来寡言少语,但他声音缥缈空灵,辨识度极高,怪物一听就知道是谁在说话,竟当真停滞了一下。
就是这瞬息光阴,恰恰挽救了石头一条命,他倒也机灵,就地一滚,借助地势之便,逃离怪物掌控。
白苏距离地面还有三四层楼的高度,挣扎着让阿莱扔下自己,催促道:“别管我了,快去帮他们。”夏卜一个半吊子道士,石头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根本不是怪物的对手。算来算去,几人当中自然要数阿莱身手高强,只是仓促之间,兄妹二人尚来不及叙话,白苏还不确定阿莱与之前两头怪物搏斗之后,是否旧伤在身,一时担忧不已。
怪物目光如炬,已经看到了试图逃跑的白苏,三两步踏了过来,扔下猎物就来抓白苏。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浓浓腥臭气,白苏忍不住闭上眼睛,屏息静气。预料之中的窒息感并未来临,取而代之的是宽阔温暖的怀抱。
白苏睁开眼睛。
一双晦涩幽暗,深沉如海的眸子,静静凝视着他。
“赵简?!”
赵简紧紧抱住白苏,足尖在石壁上一点,悠悠荡出怪物攻击范围,手腕翻转,干脆利落地将绳索斩断,带着白苏轻巧落地。
白苏惊讶不已:“你、你不是文官吗?”
赵简冷冷一笑:“我虽是文官,却自幼承习武艺,倒是多亏了这一点,否则,只怕老婆跑了都没有力气追回来。”
他一向端谨清冷,惯是斯文儒雅,每每遇见白苏却不自觉显露粗野痞气的一面,言谈之直白显露,往往让人不能招架。
世人只知赵简文采风流,天下第一,熟不知他一手剑法也极得名家青眼,早已登堂入室,只是甚少展示于人前罢了。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赵简担心怪物伤到白苏,情急之下出手斩断对方一根手指,迫得它不得不后退,这才有机会将白苏庇护到自己羽翼之下。
不过,赵简毕竟大病未愈,伤及肺腑,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得不偿失。他揽着白苏退开后,当即面如金纸,喘咳不已。
所幸赵简位高权重,自然没有单打独斗的道理,赵五等人瞅空扑了上去,将怪物缠缚住,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阿莱看白苏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来不及多说什么,只愤愤不平地瞪了赵简一眼,就急匆匆地加入了战局。
“对了,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白苏搀扶着赵简,好奇追问道。
自打见到白苏,确认这人当真毫发无损,活生生依偎在自己怀里,赵简整个人就重新活了过来,他缓了口气,恢复了些精神,只字不提自己病重,生命垂危之事,只是淡淡道:“还要多谢阿莱姑娘,我跟在她身后,才能一路找到你。说到此处,你们兄妹俩当真是好算计,连我都险些被蒙骗过去。”
这下,白苏是真有些不解了,“你既然都已相信我葬身于野兽腹中,怎么还会怀疑阿莱呢?”要知道他为了瞒过聪明绝顶的赵简,事先并未与阿莱联络,阿莱并不知道白苏假死脱身的计划。
赵简将头倚靠在白苏肩窝处,着迷地嗅闻着白苏身上沁人的清香,眸色冷冽如深冬寒潭,“因为一句话。”
“什么话?”
“那个名叫石头的仆人说,你被野兽撕咬殆尽,尸骨无存。”
“是,这是我教予他的说辞。有什么不妥吗?”
“乍一听,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可是,阿莱姑娘当初在听到这句话时,哭声突然停顿了一瞬。我猜,这是你故意留给她的暗语吧?”
“不错,你竟然连这些都能想到……”白苏惊恐。
聪明人当真恐怖如斯。
赵简笑意寡淡地弯起唇角,抿出一个凉薄的弧度,悄悄在白苏耳畔道:“实不相瞒,自从得知阿莱姑娘与夏卜告辞离去后,我就将你们所有人说过的所有话,在脑海中回想了无数遍。”
白苏低喃:“是了,我险些忘记,赵简赵大人有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