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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寺内早课的时间，悠悠的诵经声回荡在葱茏的群山间，即使并未亲自吟唱仅仅身处其中也能涤荡灵魂般，让人心底宁静安然。
寺庙又恢复了往日的肃穆庄严，香烟缭绕的大殿内满聚着正在虔诚祈祷的香客。
被引入后殿的李琼边步入内室，边卸下头上的白纱斗笠。
室内一人正凭窗远眺群山间苍茫的云海，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李琼只能看清他似镶了金边的伟岸背影。
回神后的李琼不用招呼，径自安坐在书案前的一张方椅上，缓缓开口道。
“殿下，按照约定之后便该你兑现承诺了。”
闻言，转身正对李琼的沈恒倚靠在窗边，窗外日光愈发耀眼，而正对着她的面容几乎已完全隐没在了阴影之中。
即使李琼拥有超常的视力，也难在此刻察觉对方的面部变化，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双目光锐利炯炯有神的双眸。
“当然，李小姐现在只需静待佳音就好。不出一旬，就会有结果。到时候还请李小姐多留意西河郡万守县与布币的消息。”
听到万守县三字时，李琼不着痕迹的敛下眼睑，遮住了眼中一瞬泄露的心思。
“好，我记下了，殿下答应我的另一件事呢？”
闻言，沈恒拿出袖中的锦囊，抬手抛给了李琼。
“朝堂上的派系以及你要的消息都写在里面了，若是有新的情况，我会派人知会你。那么之后，李小姐有什么打算？”
“这与殿下无关。”
话闭，李琼直接起身离开了内室。
看着消失在一片柔和光芒中的李琼，沈恒的眸光愈见深沉。
直到大门紧闭的一刻，那充满好奇与探究的目光都一直附着李琼的身影。
踏出宽阔却略显沉闷的内室，李琼沐浴在淡黄色的日光中，眼前是比梦觉寺伫立在山巅更久的苍翠古柏。
日光倾斜而下，透过重重枝叶的阻挡，却仍有可以抵达土地的少数。
不知不觉间李琼已置身树下，沐浴着斑驳的光影，抬头遥望苍穹。
清晨山间独有的清冽空气，似山泉般让饱尝过的世人耳清目明，进而一种勃勃生机便从心底蓬勃升起。
捏着手中千辛万苦得来的消息，李琼心底终于有了一丝踏实的感觉。
之后只要顺藤摸瓜，自己终会找到那暗中坑害父亲的势力。
到时候连带着静妃与沈帝，谁都别想能逃出生天。
在小沙弥的引领下，李琼在山寺的后门与等待着的香雪等人回合，静静的离开了梦觉寺。
就在一行人返回将军府的时候，李琼事先准备好的为父亲告假的奏折也已经递到了沈帝的案头。
今日因为既无常朝又无重要议事，沈帝此刻只一人在书房处理政务。
当接到李琼代父起草的告假奏章的时候，他便将所有手头的事情都搁置了。
但前几日才刚刚安插在将军府的眼线，此时根本排不上用处。
就在沈帝召来暗卫首领，细听昨晚将军府内的混乱又毫无用处的各种谣言时，内侍小跑着来禀报。
“陛下，三位监察御史同时求见。”
联名上奏？！
这样在他当政的本朝，还真是头一回出现。
沈帝眉峰微皱，挥手遣退了暗卫首领，边道。
“宣。”
“陛下，请您对静安侯处以大不敬之罪。”
踏入文政殿西苑，沈帝的私人书房的一刻，三位监察御史立时行礼并异口同声的请愿道。
同样的一幕若是发生在朝堂上，若是一品大员如此说，只怕下一刻等着那人的不是大牢，便是刑场了。
但此刻沈帝的面容却不见如何严厉，挨个打量过四人后，才和缓开口道。
“怎么，是因为他女儿又有什么逾矩的事儿了，还是因为皇家别苑被改作他用了？”
四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沈帝已经对静安侯的事心中有数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
为首的一人，踏前一步注视着沈帝朗声道。
“陛下，既然静安侯大逆不道的做法已经上达天听，臣等也不再熬述，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会姑息养奸。而且虽然还未有确凿证据，但传闻静安侯在封地伪造布币。请陛下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嗯，传闻？”
站在下首一起来上奏的有一位刚上任的新人，见此情景他隐在长袍内的双腿都有些打颤。
虽早就听闻，本朝对言臣的宽容远超历朝历代。可不是亲身经历，还是难以当真。尤其是当面看到有人敢这样顶撞帝王，气氛又如此剑拔弩张，他只觉得浑身都被冷汗沁透了。
但侃侃而谈的那人，却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已很习惯这场面了。在受到沈帝的质疑后，迎着锐利审视的目光肯定道。
“是传闻，但与卑职一同负责这案子的同僚，已经在静安侯封地开始查探，不日便会有确凿的消息传回。”
“若是没有铸币一项罪名，罚奉半年，在家自省三月。若是染指铸币，证据确凿便夺爵削藩。等有实打实的证据了，你们再来孤面前说话，之前勿要声张。”
似乎有些疲乏与懒得应付，沈帝直接扬手赶人。
直到三人离开沈帝的书房，新上任的监察御史才缓过一口气来，只觉得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
清风拂过，后背仍是凉涔涔的，整个人也因此瑟缩了一下。
同行的两个前辈见状，边拍着新人的肩膀，边亲切的笑着安慰道。
“这样的都还只是家常便饭，习惯就好了。放心大胆的说话办事儿就行，本朝还没有哪个言官是因直言获罪的呢。”
“可听说静安侯深的陛下赏识，而且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咱们会不会引火烧身？”
刚刚与沈帝据理力争的人闻言，也同样鼓励新人道。
“别担心，如今咱们可是最得陛下信任的，只要你据实禀报，就没什么好怕的。”
另一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又接道。
“没错。只是咱们内部的规矩可是一定要做到哦，否则可不仅仅是丢官就能了事的。”
闻言，颇有资历的那人也将表情转为严肃，告诫新人道。
“嗯，的确，若是将内部消息透露出去，看情况诛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内部消息，比如今天陛下的决断吗？”新人颤巍巍的接话道。
“没错，做梦都不能漏一个字。”
就在新人露出惶恐神色的时候，年少些的前辈又插科打诨道。
“不过，只要能做到这点，那你在朝中的前途可就是不可限量了哦。”
听到这话，新人总算露出些开怀的样子，这也是他拼命要挤入御使台的原因。
就在三人意气风发的离开宫内的时候，沈帝的书房却仍没恢复之前的宁静。
内侍在三人离开后，立刻又小跑着入内禀报道。
“启禀陛下，礼部尚书求见。候见时晕了两次，人刚醒还有点儿迷糊，要现在召见么？”
心知这老骨头每次来必是带着让人头疼的问题，沈帝有些烦躁的沉声道。
“告诉他，如果现在没法自己走来，今天就不用来见孤了。”
可传旨的内侍刚离开不到片刻，便又出现在了书房门口，身后正跟挣扎前行的礼部尚书。
人还未到近前，已隐约能听见他的控诉声。
“陛，陛下，这，这真是太，太有失体统了，一定要，一定要严加惩处李忠信的女儿！”
礼部尚书的年岁并不是朝中最老的，可脾气绝对是最古板，顽固不化的一个。
不知是因性格太过较真，还是自身条件的关系，整个人就如他的脾气般干瘪犹如枯木。
如果不是他身为两朝老臣，又有先帝遗旨在手，沈帝早让他告老还乡。
木然的看着案前声泪俱下的脸，沈帝终于在一段冗长的控诉后，弄清了这老臣要说的事。
原来是大将军李忠信的女儿在今日清晨，用长跪的方式前往四明山的梦觉寺祈福。
求神拜佛本就是个人的事，沈帝对此一直抱持着放任自流的态度，但眼前的这位却因他口中的缘由，已到了怒不可遏的程度。
“……陛下，老臣对这样的逾越实在无法容忍，现在全临淄城几乎都在传扬这事儿。那种祈愿的法子，可是在灾年时用的，如此有辱您治下这一片太平盛世的行为，真是！真是……”
沈帝边揉着额角，边开口劝道。
“爱卿，你小题大做了。”
“不，陛下，事关宗教礼法，她一个女孩子引起如此大的关注本就有违女训。如今还带累了陛下，让您声名受损这是最不可饶恕的！而且这也是对您圣明的挑衅！……”
沈帝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滔滔不绝悲痛陈诉的礼部尚书，思绪有些飘远，女训这种先帝临政初期的事，如今仍记得的人还能有几个呢？
而且他当朝后，为了促进丹阳境内的商业繁荣实行一系列通关通商举措，让市井间几乎是人人皆可为商。
为了填补人力的不足，女子自然也早不被女训拘束，抛头露面更不是新鲜事了。
丹阳越发开放的风气，沈帝反倒觉得很好。此时听闻李琼的做法，也没觉得如何过分。
但，沈帝抬手抚上案头放着的，今早送来的李琼代父上奏的告假折子，陷入了沉思。
善于观察的礼部尚书当然立时就发现了帝王的情绪变化，本在下面说的口干舌燥的他却立刻又兴奋起来，误以为是自己的言论终于打动了帝王。
为了让惩治李家的圣旨今日便能下发，吴尚书正待蓄力，进行新的一轮炮轰。
谁知此时内侍却带着一份奏折，打断了他正要开口的话。
“陛下，御史台急奏。”
御史台的急报是除了兵部的军报外最紧急的奏报，毋宁说在此刻国泰民安的丹阳，没有比御史台的急报更要紧的事了。
沈帝迅速阅览过一遍奏疏上的内容后，沈帝的嘴角却少见的露出一丝玩味儿的弧度。
呵，这李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今早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还真是少有人能做到如此频繁的出现在沈帝的视野里。
奏折的起草人是一位叫做张青的新进御使执笔，内容则是褒奖一位世间少见的孝女的孝行，并在问候建议对其进行嘉奖，以宣扬教化民众，倡导世风。
这张青还特意强调了，应该趁如今事情刚刚发生就给出朝廷的正面反应是最好的时机。
张青，张青……
沈帝又扫了一遍文笔尚佳的奏疏后，直接将其仍在李琼上奏的折子上，转头对立在书案前的吴尚书道。
“爱卿，你要说的孤知道了。退下吧，今日这事会有个结果。”
吴尚书见状，以为御史台上奏的内容与自己刚刚说的相差无几，当下高兴的应道。
“是，陛下英明，臣告退。”
看着吴尚书缓缓离开后，沈帝冷冷的对身旁内侍道。
“去靖王府，宣靖王进宫用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