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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幅画的位置并不显眼,而是在斜角的墙壁上挂着,正前方相隔不到半条手臂的位置,摆着黑漆百宝嵌圆角柜,不仅挡住了观画的视角,更挡住了光线,很难让人注意到画卷。
哪怕有人注意到了,不过是晃一眼罢了,并不会细致打量。
赵颐之所以留意到了,实在是因着这幅画与广陵王府的《早春图》太相似了。
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山脚下的亭子。
亭子里,并不是一道缥缈的身影,而是一位端庄清丽的女子,手里拿着护心镜,挂在男子的胸前。
只不过亭子里的人物,笔势柔细,不如山水劲健有力。
分明不是由同一个人绘制出来的。
相同的山水景致,不同的人物。
唯一有关联的,是亭子里的女子,必定是同一个人。
至于这个人是谁。
赵颐想到一个人,却又觉得不可能。
北齐帝觉察到赵颐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当即便朝他看了去,只见他盯着一处微微愣神,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墙壁边角挂着一幅画。
“这是帝师随意勾画的《早春图》,画风轻淡苍润,萧散有致,极为神妙。”北齐帝乍然见到这幅画,也有些愣神。他缓缓地走到画作前,当他清晰地看到亭子里的人物时,尘封的记忆翻涌而来,忽然感到十分惆怅:“这幅画有些年了,比你还要年长。”
赵颐不由得深思,若是这幅画与他无关,北齐帝便不会提及这幅画比他还要年长。
毕竟内殿里的字画,从装裱的轴身,便能看出年份久远。
他在见到这幅画的第一眼,再联想到广陵王府的画作,便猜测亭子里的女子是他的母亲。
几乎一模一样的画,广陵王府一幅,北齐帝手里一幅。
若不是母亲,便不会挂在广陵王府。
可北齐帝对母亲的态度,又让他有些不太确定。
毕竟北齐帝对母亲无情,又岂会把母亲的画像挂在他休息的地方?
如今看来,倒真的极有可能是母亲。
而且还是北齐帝亲自画上去的。
赵颐心里这样想着,也便问了出来:“这亭子里的人物,倒不像是帝师的画工。”
“你的眼力好,竟是一眼看出了不同。”北齐帝伸出手,似乎想触碰画轴,但在即将要碰到的那一刻,倏然收回了手:“这画中的人物是朕提笔绘制的,描绘的是朕和你的母妃。”
赵颐故作诧异地看向北齐帝。
北齐帝看着赵颐吃惊的表情,倒不觉得意外。
以他对仪贞的态度,没有人会相信他给仪贞作画,还把画挂在自己休息的地方。
至于他这么做的内情……
北齐帝渐渐陷入了回忆。
当年先帝举办春蒐(sōu)之典,彼时还是太子妃的皇后,因着身子骨病弱,便让他带着仪贞去春蒐。
虽然先帝对他把仪贞收入房中的事感到不满,但见他没有给仪贞名份,只是当一个解闷的玩意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倒也没有顾忌,便带着仪贞和淑妃去了。
只是在去春蒐的途中,明德皇后突发急症,便临时改道去行宫。
而行宫就在猎场的山脚下。
明德皇后的病症来得太突然,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全。
而春蒐得来的猎物还要用于祭祀。
为了表示对神灵和祖先的敬重,先帝特意命钦天监挑选了吉日。
所以耽误不得。
先帝便留下一众女眷在行宫,只带着儿郎们去围场狩猎。
仪贞送他到山脚下,在亭子里给他一块护心镜。
正是这一块护心镜,救了他一命。
北齐帝从回忆里抽离,幽幽地说道:“当年你的母妃给朕一个护心镜,她说北齐的儿郎十分悍勇,各个身手了得。这次在猎场必定会大展身手。就怕朕在林子里寻找猎物,会被流箭误伤。谁知,竟让她说中了。朕在林子里遇刺,胸口中了一箭。因着这块护心镜,保下了性命。”
仪贞鲜少同他说话,向来是一问一答。
偶尔给他提的建议,他故意不听,与她反着来,在心底盼望着仪贞哄着他,与他多说几句话。
事实上,无论他听或者不听,仪贞都不会再提第二遍,更别说软声软语地哄他。
他心里愈发憋得慌,却拿仪贞没辙,开始冷淡她,纵容府里的人欺辱她,为的就是逼她低头,在他跟前示弱。
可那一次,他却鬼使神差,听了她的话。
也正是听了仪贞的话,让他捡回一条命。
北齐帝继续说道:“朕在心里很感激你的母妃,正好帝师在围场的庆功宴上,信手画了这副图。朕刚刚才度过死劫,一时间,深受感触,便问帝师要了这幅《早春图》,将你的母妃给朕戴护心镜的画面,添了进去,挂在朕潜邸时的书房。”
当时,因着这一块护心镜,他误以为仪贞爱慕他,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
他把画挂在书房,除了讨好仪贞之外,也想借此让仪贞对他表明她的心意。
直到他看见仪贞对别的男人笑了一下,极浅极淡,只是一个笑的模样。
可这一幕在他看来格外刺眼。
因为仪贞从来不曾这般对待过他。
这让他清醒的意识到,仪贞不是不会表达,而是根本不爱他。
他堂堂太子,将来的帝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何苦跟她一个卑贱的弃子纠缠?
他的自尊心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彻底厌弃了她。
等他登基之后,内侍将太子府书房的书画全都搬到勤政殿和养心殿。
这一幅画也就被内侍挂在了这里。
那时他忙着稳固政权,并没有将这些微末小事放在心上。
谁知,这一挂,倒是挂了二十几年。
若不是赵颐留心到了,他压根不会再注意到这一幅画。
想到这些,北齐帝心烦气躁:“朕乏了,你退下吧。”
赵颐退出了内殿。
他未曾料到,北齐帝之所以把母亲的画像挂在内殿,是因为母亲给他一块护心镜,救了他一命的缘故。
可他并没有顾念母亲的救命之恩,庇护母亲,反而恩将仇报,害死母亲。
赵颐攥紧了拳头,几乎无法克制住奔涌而来的情绪。
直到他站在烈日下,方才清醒过来。
同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广陵王府的《早春图》,亭子里的那道身影,倒是出自帝师之手。
只是,帝师为何要画他的母亲?
莫非是与他的母亲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