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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诏狱。
更深『露』重，沈青琢身披件黑『色』氅衣，在锦衣卫狱卒的指引下,缓缓踏进厚重的石门。
关于诏狱，史料中曾有记载：“狱禁森严,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囹圄。”［1］
沈青琢愈往里走，愈发感到森寒，仿佛地底深处钻出来的阴冷，透骨奇寒,以致这里完全不似初春时节,人进来便如坠千层冰窟。
火把悬挂，窄道两侧皆牢房,沿途走过去，各种惨叫声不绝于耳，身戴枷锁的囚犯扒着铁栏，破口大骂：“要面圣！乃圣钦点殿阁大学士，北镇抚司有何资格啊——”
魏昌平抽出缠在腰的刺鞭,“刷”地声破开空气,鞭子正抽中犯人面门,登时哀嚎倒地。
沈青琢不觉蹙了蹙眉。
“镇抚大人受惊了。”魏昌平收起长鞭，笑了声,“总有那么两个逆臣贼子,入了诏狱仍不安分。”
沈青琢暼了他眼：“无碍。”
两人话间，关押刺客的牢房已近在眼。
灯火通明的牢房中，半昏『迷』的刺客呈大字型钉在中央,褴褛的衣衫早已被鲜红血水浸透了，浑身下没块好肉，散发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怎么弄得这么血腥？”沈青琢抬手掩住口鼻，神情中颇有几分嫌弃。
魏昌平闻言，眼中闪过丝鄙夷，但还笑着回道：“大人特意交代此乃重犯，要亲审问，兄弟们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魏昌平的倒实话，诏狱的刑罚极其残酷，拶指、剥皮、刷洗、油煎、弹琵琶等等，十八般酷刑花样繁多，每种能叫受刑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雍历史，后活着走出诏狱的不过两三人而已。
沈青琢堪堪压住打心底泛起的恶心，在椅子落座，“把人弄醒。”
“，大人。”锦衣卫得令，立刻照着刺客血肉模糊的脸，泼了盆冷水。
刺客四肢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下。
沈青琢：“给他喂点『药』，保持清醒答话。”
又过了片刻，沈青琢才起身，走到刺客身，问道：“指使你刺杀元妃的人，谁？”
刺客垂着脑袋，死人般声不吭。
魏昌平开口道：“大人，除了惨叫，这刺客嘴里就没吐出过其他字。”
他心中不屑，锦衣卫没能撬开囚犯的嘴巴，这位柔弱得风吹就倒的沈公子，大概就来走走过场吧。
“不错，个硬骨头。”沈青琢盯住刺客的脸，又问，“家中可有父母妻？”
刺客仍然动不动。
沈青琢心下了然，继续道：“你的刺杀任务失败了，元妃娘娘母子平安，你也不过伤了的胳膊而已。”
终于，刺客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
“此，你若供出元妃刺杀案的幕后主使，便会放你出诏狱。”沈青琢语气平缓，“赐你金银细软，送你出盛京，你大可以隐姓埋地过完下半辈子。”
魏昌平坐不住了，“镇抚大人——”
沈青琢背对他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会给你两日时间考虑。”沈青琢淡淡道，“暗无天日的诏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天南地北，无拘无束地潇洒度日，你己选。”
刺客艰难地吞咽了下。
沈青琢转过身，又随口问道：“魏大人，诏狱的十八般刑用了几种？”
魏昌平笑道：“才用了四种，早着呢大人。”
“好，别把人弄死就。”沈青琢轻轻咳嗽两声，“两日后，再来趟。”
罢，他拂开氅衣，便准备离开诏狱。
“等等……”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之际，身后传来道微弱嘶哑的声音。
沈青琢掀开眼睫，回过身，“改变主意了？”
刺客抬起脸，『露』出黯淡无光的双眼，“……怎么信你？”
“圣钦点的北镇抚使，元妃刺杀案由全权处理，放你，便会放了你。”沈青琢微微笑，语气愈发温和，“况且，坏的结果也不过死，何不己搏搏生机？”
***
再次踏出诏狱时，天『色』蒙蒙，即将破晓。
手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沈青琢怀揣按有刺客血『色』手印的供词，呼吸口清新的空气。
他直接掉头往御书房，去向光熹帝复命。
不料，半道遇了刚下朝的太子殿下。
“青琢——不，孤应当唤你声镇抚大人才。”萧逸宸身穿蟒袍朝服，端玉树临风，人模狗样。
“太子殿下折煞微臣。”沈青琢拱手礼，“不过圣办事罢了。”
“孤瞧着你脸『色』苍白，不昨夜没休息好？”萧逸宸朝他走近步，面『露』关切，“孤些日子得了支百年人参，稍后差人送到霁月阁去，给你补补身子。”
若非沈青琢心知肚明他到底什么样的人，这会要被太子殿下的不计嫌所感动了。
“谢太子殿下厚爱。”沈青琢后退步，“臣有事面圣，先告退。”
萧逸宸试探道：“莫不元妃遇刺案，有了进展？”
沈青琢面『色』不变：“来惭愧，那刺客守口如瓶，臣还在想子。”
萧逸宸又道：“北镇抚司的诏狱威在外，听闻凡入了诏狱的人，再硬的骨头也会变软。”
沈青琢叹气：“但愿如此吧。”
萧逸宸虚情假意地安慰道：“青琢莫急，慢慢来，也许很快就会有转机。”
“借太子殿下吉言。”沈青琢过礼，继续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他踏进御书房时，光熹帝正靠坐在龙椅，闭眼听工部和户部互相推诿扯皮。
沈青琢跪拜：“臣参皇。”
“起来罢。”光熹帝睁开双眼，不耐烦地冲几人挥了挥手，“朕没闲功夫听你们在这推诿卸责，你们滚下去个掰扯清楚了，再疏陈奏，这消失的八百万两，到底用去哪了！”
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面面相觑，只得暂且退下。
光熹帝喝了口参茶，缓缓问道：“青琢，查出主使了？”
“回皇的话，刺客供出了幕后主使。”沈青琢怀中掏出带血的供罪状。
旁侍候的苏公公连忙接过供词，双手平举至光熹帝眼，方便圣查阅。
光熹帝扫了两眼，“此事何涉及兵部？”
“臣已令薛大人连夜去捉拿兵部侍郎方坚。”沈青琢恭敬地回道，“非曲折，待臣再审问。”
“咳咳……”光熹帝咳嗽起来，眉头越皱越深。
片刻后，门外传来内宦的通报声：“皇，锦衣卫薛大人求。”
光熹帝：“宣！”
薛士杭匆匆踏入御书房，跪下请罪：“属下办事不利，兵部侍郎方坚已畏罪尽！”
沈青琢心下沉。
唯恐夜长梦多，他连夜审出主使后，当即让薛士杭去拿人，本以锦衣卫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却没想到还被太子党抢先步。
“荒唐！”光熹帝大怒，掌拍在案桌，咳嗽声陡然加剧，“咳咳咳……”
苏公公急忙捧起茶盏，“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皇，兵部侍郎乃太子殿下侧妃陈氏的亲舅父，此事牵扯众多。”沈青琢撩袍跪下，“方坚如此胆大妄，指使刺客进入御营刺，背后必然有所倚仗。臣以，此案务需追查到底。”
光熹帝靠在椅背喘着气，目光涣散，好半晌后，才重新开口道：“既然兵部侍郎已畏罪尽，此案可结。”
沈青琢欲言又止：“皇……”
光熹帝面『色』发青，语调阴沉：“再往后查，你想查到谁头去？”
沈青琢伏地请罪：“臣知罪。”
“兵部侍郎方坚，谋害龙嗣，罪无可恕，株连三族。”光熹帝缓缓下了结论，“至于诏狱中的那个刺客，非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朕之恨！”
***
大清早，萧慎蹲坐在殿门口，眼巴巴地张望着远方。
昨夜先生噩梦中醒来，便起身穿衣去了北镇抚司诏狱。他当时很想跟着起去，但先生诏狱那种地方不小孩子该去的，无论他如何撒娇撒泼，不理他，他只好乖乖在家里等。
可眼下已过了辰时，先生何还不回来？
“七殿下，您还进屋里等吧。”小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时恐怕回不来。”
萧慎看也不看他：“别管。”
少年等得越来越焦躁，就在他忍不住想要采取什么动时，抹淡雅的天青『色』映入眼帘。
墨黑的眼睛瞬间迸发出道亮光，萧慎猛然站起身来，快步向先生跑去。
沈青琢也看了他的小徒弟，冷淡如霜的面『色』悄然回暖，远远『露』出个浅笑。
“先生！”热情的小狗狗迎面扑来。
沈青琢灵活地侧身闪避了这个拥抱。
萧慎扑了个空，急忙刹住脚步，脸霎时『露』出惊讶又委屈的神『色』，“先生？”
沈青琢笑道：“先生的胳膊还疼着，可禁不住你撞下。”
闻言，萧慎懊恼地锤了下己的脑袋，骂道：“这猪脑子！”
“哪有？们小七可聪明着呢。”沈青琢哄他，起步往霁月阁中走去，“先进去再。”
少年颠颠地跟在先生身后，叠声殷勤地问道：“先生还没用早膳吧？肚子饿不饿？给你下面吃好不好？”
“先生不饿，让先换件外衣。”沈青琢踏进卧房，立刻脱下大氅。
他这身染透了血腥气，己闻着总觉得好似仍在诏狱中。
萧慎接过氅衣，目光跟着他打转，“先生，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刺客招了，供出来兵部侍郎，兵部侍郎畏罪尽。”沈青琢三两句交代道。
“兵部侍郎？”萧慎微挑眉，“他也太子党？”
“个马卒罢了。”沈青琢冷笑声，“正要钓的大鱼还藏在水底，可惜你父皇不许继续查下去。”
萧慎不解：“何？”
沈青琢：“你父皇心知肚明，此事追查下去，必然会查到太子头。但他显然还不想动太子。”
“何？”萧慎脱口而出，随即又己想明白了，“懂了，他要拿太子对抗太后。”
“得不错。”沈青琢赞许地颔首，“帝王之术，重要的平衡之术。其实这段时间各派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你父皇看在眼里，但方面，目你二哥仍太子的佳人选，另方面，太后心里打着什么算盘，皇心里门清。”
萧慎眨了眨眼睫：“那……此事便揭过了？”
“怎么可能？”沈青琢嗤笑声，“兵部侍郎株连三族，你可知诛的哪三族？”
萧慎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拔.出萝卜还带着泥呢，这件事对太子党来，不仅敲山震虎，更个不小的打击。”沈青琢耐心地给小徒弟分析，“再者，古帝王多疑，此番你父皇你太子哥哥生了嫌隙，往后只需小簇火苗，便能轻而易举地引爆。”
萧慎恍然大悟：“明白了。”
沈青琢轻叹声：“要彻底扳倒太子，并非朝夕，眼下们还得借力打力。”
不过，既然他已做了北镇抚使，至少手中握着点实权，很多事再做起来就方便多了。
“嗯……”萧慎乖巧应声，忽然出言提醒道，“先生，你脸好像沾了东西。”
“嗯？”沈青琢怔了怔，抬手『摸』向脸颊，“沾了什么？”
“红红的，这里。”萧慎指了指眼下，他『摸』索不着，干脆走近两步，想要动手替先生擦掉。
这瞬间，沈青琢倏跑反应过来，己脸沾的到底什么。
他把捉住少年有力的手腕，语速飞快道：“先生己来。”
萧慎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语气微沉：“先生，只想替你擦掉脸的东西。”
沈青琢不知该怎么向小徒弟解释，先生脸何沾了人血，更不想少年这双手触碰到血，便轻声回道：“脏得很，还用手帕擦吧。”
“不脏。”少年固执地望进他眼里，加重语气强调道，“只要先生，就不脏。”
师徒二人对峙片晌，后到底沈青琢先妥协，松开了握住少年的手。
萧慎缓缓抬起手，点点挨近那张苍白漂亮的脸。
拇指光滑如玉的肌肤相触，微微顿了顿，指腹稍用力，拭去了眼下那滴干涸的血。
只这样蹭，眼下的小块便彻底红了。
萧慎直愣愣地盯着如墨似画的眉眼，指腹无意识用力，又反复蹭了几下。
触感好奇妙，好滑腻好舒服……
沈青琢忽而掀开鸦羽般的长睫，桃花眼底氤了几分水汽，又轻又软地问道：“有点疼，还没弄掉吗？”
“啊……”萧慎猛然回过神来，触电般收回了手。
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想着用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