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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安宫内,夏泽颓丧的坐在地上,头深埋在腿上。
他向公主放了狠话,然而她还是孤注一掷的走了,一种被抛弃的空虚感蔓延全身,挖空他的心肺。
爱一个人真的这么难吗?
上辈子对他不好,这就是好了吗?
公主每句话他都会仔细记着,而她的承诺全变成了浮夸的表面,随随便便就抛之脑后。
夜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他愈发冰凉。周围馨甜而熟悉的气息不停侵袭着他,把心皴裂出无数伤痕,就快让人窒息。
他不敢想,今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或许上个月公主偷偷潜出去的时候,他就应该杀掉江伯爻,以绝后患。
悔不当初,夏泽使劲锤了一下门框,苍白的骨节磕在艰利边缘,瞬间扯出一条口子。血蜿蜒而下,他却麻木的视若无睹。
他开始怀疑,公主让夏家进京就是为了制衡他。可想想,又觉得公主不是那样的人,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疯子,一边挑茬找事,一边又为心爱之人开脱,混沌又痛苦。最后仰起头,靠在门板上,无力的勾了勾唇角。
他是一个男人,又在禁军待了十数年,还需要一个弱女子保护吗?
开玩笑!
就在此时,寝殿的门打开了,进来一个护军,将楠木茶盘放在他面前。
“夏侍卫,公主说让你多喝点茶水,别上火。”
“……”
门外夜色渐浓,黑暗肆意蔓延,如同潜藏着看不见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
爱恨交加间,夏泽无法自抑的站起身来,绢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护军一凛,“夏侍卫?你……你要干什么?”
夏泽沉然不语,步步逼近。
他一直惯着公主,这一次,他想顺从一下自己。
“夏……夏侍卫?”护军战战兢兢,见形势不妙,转身就要大喊,却被他急速捂住了口鼻。
一掌打在后颈,护军即刻就昏了过去。夏泽手一松,狼顾虎视看向门外,身影一跃而出。
贺兰靖巡守回来,听到乐安宫传来打斗声,慌忙跑进院内,眼前的景象让他深吸一口气——
护军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到处都是哀嚎声,夏泽赤手空拳站在其中,身姿挺拔,如同夜幕下伫立的恶罗剎。
夏泽躬身捡起一把刀,黑眸中戾气四起。
“贺兰统领,你最好别拦我。”
***
这这次刺杀对瑛华来说并不顺利,她没想到江伯爻竟然会武功,内力还很强。
隐藏的真深!
不大的院子里,灯笼的光已经被熄灭了,借着疏朗月色,勉强可以看清院内光景。
江伯爻身中一刀,荼白浸染出大片血莲。身材高大的康坤站在他身边,腿部扎着几株暗器,手持精铁短柄狼牙棒,尖利的爪牙上有丝丝猩红。
两人都负伤了,瑛华也好不到哪里去,背部火辣辣的疼,右臂也被狼牙棒重击,留下几个血洞。
她咬紧牙关,再次飞身而起。
江伯爻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不想与她再正面交锋。康坤见状右迈一步,挡在他身前,抬起狼牙棒接了她一刀。
乒——
虎口瞬间被震裂,瑛华皱起眉左跃几步,自腰间掏出三枚六齿镖,飞掷而出。
康坤眼疾手快,狼牙棒一挥打落两枚飞镖,剩下一枚让他硬生生用身体接住。而他像没事人一样,杀气腾腾的伫立在月色下。
真是难缠!
看来不先解决这个大个子,是靠近不了江伯爻了。
瑛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发狠似的冲了上去。
二人厮打在一起,衣诀纷飞,灌满朔风。康坤身材高大,蛮壮如牛,瑛华力气自然比不上,硬攻不行只能以退为进,找寻机会。
胶着之际,瑛华小腿突然被石子击中,麻痛让她登时半跪在地。
二打一她的确不占优势,康坤一脚将她踢得老远,身体翻滚数圈,重重跌在地上。
喉咙一热,瑛华吐出了一口腥甜,五脏六肺都被震破一样,让她冷汗直流。
神志模糊时,康坤走到她身边,巨呵一声,手中狼牙棒高高挥起,寒光刺目。
瑛华眼影一怔,正欲闪躲,风驰电掣间高大的身躯宛如神兵天降,瞬间挡在她身前——
刀棒相抵,在黑夜中迸发出粲然的火星。
来人身穿玄色交领窄袖袍,身型欣长,脸罩银鬼面具,仅仅露出一双寒凉的眼睛,慑人心底。
康坤明显也有些惊讶,手上力道突然乱了一下。
借此机会,来人一拳正正打在他心口要害,康坤笨重的身子后退一丈,噗通仰倒在地。
仅仅是看背影,瑛华就知道了他的身份,终究还是关不住他。
康坤遭到重创,嘴里发出痛苦的哀鸣。
夏泽赶紧将瑛华拉起来,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寻睃。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但能确信,她受伤了。
心被蹂-躏生疼,他沉声道:“找地方躲起来,这里我来处理。”
不远处,康坤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嘴里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公子,你先走!看我不杀了这两个混蛋!”
然而江伯爻却无动于衷,执剑死死守在屋门口,仿佛里面有他一生挚宝。
眼前之人格外扛揍,若是寻常人,方才那一招恐怕已经起不来了。夏泽眉头紧锁,正欲前冲,却被瑛华抓住了胳膊。
“拖住这个傻大个,我去解决正主。”
夜幕下,烟火声不绝于耳,两人互视一眼,情愫万千。
迟疑些许,夏泽点头道:“小心点。”
康坤的怒吼再次响起,二人兵分两路,瑛华直冲江伯爻而去,康坤要去追,被夏泽挡住了去路。
夏泽冷哂:“你的对手在这里。”
有了帮手,瑛华痛快很多,与江伯爻在门前打斗起来。
几个回合下去,江伯爻肩头又中一刀,身体踉跄一下,又颤巍巍站稳,脸上浮出邪性的笑:“你杀不了我的,我有鸟神护佑。”
什么狗屁鸟神护佑,应该是吃了什么邪药吧!
瑛华在心头痛骂一句,余光瞥到夏泽那边情况也很不太好,几刀下去,康坤依旧生龙活虎。
看样子这些人真是巫术加身,不太好对付。
事情愈发清晰,江伯爻肯定跟善于巫蛊的敕剌关系匪浅,而且他身边这个傻大个生的也与中原人样貌相异。
朔风掠过大地,寒意盘旋而起。望着江伯爻那狰狞的面目,瑛华灵光闪现,改变策略,急步向屋内冲去。
出其不意的举动顿时让江伯爻慌了神,他心道不好,也跟着追进去。看清眼前光景,手中的剑差点没攥紧。
瑛华手执盛灯油的甏子站在棺材前,未等他反应,将灯油全都泼在棺材里。
“别……别这样!”江伯爻讶然发声,“你到底是谁!”
这个节骨眼上,瑛华断然不会跟他磨叽,脚尖勾起地上的烛灯。烛灯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入棺材里,登时烧起烈焰。
跳跃的火焰让江伯爻瞪大眼,疯了似的冲上来。然而他心智混乱,招式破绽百出,轻而易举被她躲开。
火越烧越猛,发出噼啪的声音。
哐当——
剑被被扔在地上,江伯爻无心再与瑛华缠斗,扑在棺材上用手拍打着火焰,厉声呼唤:“芙儿……芙儿!不要!”
门口身影闪进,夏泽将瑛华拉住,“官兵来了,快走!”
来的正好。
熊熊火焰映红了眉眼,瑛华上前几步将存放祭品的木架子拉倒。上头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直接把江伯爻和棺材一起砸在了下面。
坤康冲进来,看见主子的模样,恨不得将两人撕得粉碎,咆哮着举起狼牙棒。
电光火石间,瑛华飞出六齿镖扎进他的腹部。夏泽机敏配合,下盘使劲踹在康坤胸口,将他瞬间踢出数丈远。
砰砰砰——
院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谁在里面!再不开门我们要冲进去了!”
夏泽乜了眼院外,旋即将瑛华护在身前,“走!”
瑛华点点头,将藏在腰间的敕剌令牌掏出,使劲扔向了江伯爻。
巨大的响声后,官兵破门而入。
两人应声自屋顶破洞处跃出,飞身离开了院落。片刻未曾停留,身影起伏翻飞,直到远离叫嚣才停下步伐。
无人的巷道内,瑛华倚着砖墙大口喘着粗气。
夏泽赶紧将面具摘下,检查她的伤势。见她右臂受到重击,心疼道:“除了这,还有哪伤到没有?”
“没有。”瑛华音色有些微弱:“你怎么如此不听话,就不怕我杀了夏家人?”
“我要是不来,你怕是想杀都没机会了。”夏泽咬住袍角,扯下一块布料,将她受伤的胳膊死死捆住。
望着那张清隽的脸,瑛华勾唇笑笑,“打伤我多少人?你得赔我。”
“好,你乖乖回去怎么都好说。”夏泽冷冷看向那片泛红的天穹,“人恐怕还没死,在这等着,我去补两刀。”
“别去了。”瑛华止住他,“不死也残了,我给他加了点料,这次他逃不掉了。”
夏泽一愣,想到了她扔出的令牌,“他跟敕剌有关系?”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两人方才的状态不正常,打都打不死似的。屋里还大行巫蛊之术,怕是十有□□。”瑛华咽了咽喉咙的腥热,“即使没有关系,那块令牌也足够他在刑部喝一壶了。留他半口气审审,江家风评也会跟着牵连,比斩他还好。”
皎白的月华下,夏泽面上朦朦胧胧,情绪有些揣摩不清,“你想的倒是缜密。”
“那是自然。”事情完成了大半,瑛华心里轻松许多,拉拉他的袖阑,“还要跟我一刀两断吗?”
她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眸粲如星子,夏泽直直凝视,欲言又止。
一刀两断。
说得容易,做起来叫他如何忍心?
瑛华早就看透了他的内心,上前抱住他,将头靠在他心口。
“没那魄力,以后就别说狠话吓唬我,把我的心都弄疼了。”沉默一会儿,她又嗫嗫道:“对不起。”
娇言娇语分外惹人怜爱,愣了半晌,夏泽揽住了她瘦削的身体,“事情结束了吗?”
“明天进宫加把火,就结束了。”瑛华释然的勾起唇,“我们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我还能信你吗?”
“我保证以后与你寸步不离,同生共死。”她颤声说:“若有食言,必遭天谴。”
有气无力的承诺让漂泊无依的灵魂再一次寻觅到了归期,这大概就是绕指柔,再多的刚硬,再多的怨言,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灰烬。
这个圈,他逃不出了。
“别瞎起誓。”夏泽无奈的阖上眼,将她抱紧,“我只求你以后别再让我担心了。”
“……好。”
话落,反复上涌的血气终于压抑不住,瑛华身子一颤,几股腥热自口中溢出。
夏泽察觉到了不对劲,赶忙将她面罩扯下。白惨惨的面皮上,猩红浸染了整个下颌,还在不停往外肆虐。
习武之人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内伤,还很严重。
心头顿时一沉,他将瑛华打横抱起,“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不行……”内里的剧痛让瑛华愈发虚弱,强撑着一丝神志嘱咐:“不能让别人知道,去找……去找聂忘舒。”
***
夏泽将瑛华送到金银坊时,聂忘舒整个人都懵了,只看一眼,就觉得情况不妙。
他将瑛华安放在自己的床上,让掌柜火速去叫堂口妙手刘温过来,自己则坐在凳子上替瑛华诊脉。
脉来弦急,至数不清。似有似无,止而复作。
聂忘舒神色晦暗,不由拧紧眉头。
虽然知道此时急不得,可瑛华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夏泽心急如焚,忍不住追问:“忘舒,公主伤势怎么样?”
半晌后,聂忘舒收回手,折下袖阑将她藕白的腕子盖上,朝他使了个眼色。
夏泽了然,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屋。
夜色深沉,廊下不停有风灌过,发出呜呜哀鸣。
“小殿下在哪里受的伤?”聂忘舒率先开口。
夏泽张张嘴,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避重就轻说:“遇到一点意外,公主的伤势严重吗?”
见他不方便多说,聂忘舒识趣的不再追问,“皮肉之伤到是无妨,但小殿下内伤很重,就怕……”
他半吞半吐,惹得夏泽越发焦急,“你倒是快说啊!”
聂忘舒叹气道:“就怕会引出血崩。”
“血崩?”夏泽愣了须臾,一把抓住了聂忘舒的衣襟,咬牙道:“不能这样,你快给她想想办法!”
“夏泽,你先别着急,我说得是最坏的光景。”聂忘舒理解他的情绪,安抚道:“我们堂口有位大夫医术高明,有妙手回春之术,等他过来再说。”
朔风卷起一片薄云遮住了满月,周遭黯淡无光。夏泽深吸几口气,强压住心头翻涌,松开了他,“对不住。”
“没事。”聂忘舒心生纳罕,“你明明跟着小殿下,怎么还会让她受这么重的伤?”
死一般的沉寂后,夏泽惘然道:“她没让我跟着,这次是独闯虎穴。”
“难怪。”聂忘舒忍不住嗔怪一句:“皇亲国戚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小殿下还真是不按套路来。”
“……”
夏泽心里发堵,不想再多说什么,漠然站在廊下等待。
很快掌柜带着刘温过来,鹤发童颜的老头提着药箱,冲二人行礼,随后进屋替瑛华诊治。
他的结论跟聂忘舒差不多,“这位姑娘内伤严重,气血滞淤。不过我这有一副治疗内伤的特药,好生修养还是可以有起色的,就是需要的时间会长一些。”
夏泽神色紧绷,听到最后才稍稍舒缓,“烦请老人家用最好的药,如有什么特别需要,告诉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那是自然,”刘温捋了下胡子,“公子放心,聂堂主的朋友我自然会竭尽全力。”
夏泽道了谢,刘温没再多留,回去准备煎药。临走时特别叮嘱,一定要静养。
不知过了多久,瑛华浑浑噩噩的从疼痛中醒来,入目就是两张关切担忧的俊脸。
她咬牙忍着疼,想坐起来却又倒在床上,额上渗出细密的薄汗,“我的伤势怎么样?”
夏泽手持巾帕,小心翼翼替她擦试着,生怕再弄疼了她,“公主内伤严重,需要好好休养。大夫说不能让你乱动,听话,先好好躺着。”
瑛华恹恹说:“不行,我得进宫一趟。”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进宫?”夏泽皱起眉,“公主这种样子,如何去见万岁?”
“我必须得去,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半途而废。”瑛华有些着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必须要在父皇面前演上一场苦肉计。
眼见她自以为是的臭脾气又来了,夏泽神色渐沉,“又是最关键的时候,公主就不能消停点?”
瑛华咬了一下嘴唇,将眼神落在聂忘舒身上:“聂堂主,听闻江湖上有一种药,吃了可以让人短暂恢复精神,你这里有吗?”
闻声后,两个男人神色一怔。
“这……”聂忘舒欲言又止。
易安堂在江湖有屹立不倒,自然有过人之处。堂口能人异士众多,自然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密药和古法秘方。
让病弱之人恢复神智的药,还是有的,而且用途颇广,对敌对友,都不可或缺。聂忘舒身上常年携带,不过该不该拿来给公主,他拿不定主意。
见他面露迟疑,瑛华心里了然,颤声道:“聂堂主,天亮之后我必须要进宫面圣。事关江山社稷,马虎不得……”她咳嗽几声,崩出一点血沫子在唇畔,“你一定要帮我!”
夏泽眼波一晃,赶忙替她擦擦嘴。
“小殿下,你知道这种药会带来什么后果吗?”聂忘舒半阖眼眸,“吃了之后,短时间内精神会变好,但实则消耗精气。小殿下现在的情况,倘若把控不好那个度,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药理瑛华自然明白,不过眼下江家大厦倾颓,就缺她添把火。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倘若结局如此不上如下,枉费她重活一世。
“我知道后果,”瑛华脸色青白憔悴,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麻烦你,给我药。”
话音坠地,夏泽倏然起身,将巾帕摔在铜盆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
***
聂忘舒来寻夏泽时,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卷起湿寒。
回廊之下,夏泽黯然伤神,任凭雨丝倾斜打在自己身上。顶上的灯笼如浮萍般摇曳,甩出动荡不安的光影。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侧过脸擦了下眼角,回头看时眼眶通红。
他憋着情绪,让面上显得不那么凄凉,开口时嗓子有些暗哑:“公主怎么说?”
聂忘舒无奈,“小殿下执意要吃,我推脱不开了。”
“好,很好……”
这一刻夏泽有些崩溃,抬手覆上半边脸,好看的薄唇颤抖着抿成一条线。
不言不语,满身浸满哀凉。
暗色光影下,聂忘舒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如同站在悬崖边上,进退两难。这种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徒劳,他沉沉叹气,拍拍夏泽的肩膀。
“口口声声说爱我,还总要这样固执己见,从没考虑过我的感受。”夏泽怅然嗟叹,眼角有冰凉划过,落到唇畔,携出一丝苦笑,“忘舒,我突然有点恨她。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还要占据我的心。”
从一开始到现在,从身体到心,公主片刻都没问过他,全都要霸占去。
自娘亲去世,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他没有流过一滴泪,再苦的日子都会咬牙挺过来。
可事到如今,他真的挺不住了。
往昔的种种漫上心头,酸甜苦辣化为一肚子委屈,憋得他快要窒息。
“她为何不能理解我的心意?”夏泽放下手,此时也顾不得面子,任凭眼泪肆虐,“我要的不多,就想两个人好好的在一起,为何……为何就这么难?她不知道吃了那种药就是在玩命吗?”
檐头上雨滴汇落,坠入缸中,无数涟漪随之叠叠激荡。
聂忘舒沉默半晌,幽幽道:“你爱上的是皇家人,这条路注定不会那么顺当,要么潇洒离开,要么只有忍耐。小殿下娇生惯养,现在或许还不知道如何爱人。但她身为天之贵女,不拿你当刀使,就是对你最大的宠爱了。”
这一次公主是为了保护他,夏泽心里明白,可他要的不是这,他更害怕离散。
一抹无奈的笑掬在唇畔,“我倒是希望成为她的刀,这样受伤的就不会她了。”
“我相信小殿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愿意让你跟着涉险。”聂忘舒面上是难得的严肃,“你们之间要磨合的还很多,你说她不理解你,你也一样不理解她。”
他顿了顿,扬眸看向天上雨丝,“小殿下是万岁的嫡长女,自然心怀家国,惦念天下。我不知道这次她究竟在做什么打算,但能让她不顾一切的,肯定意义非凡。”
波澜在眼瞳中激荡,夏泽皱起眉,抬起袖阑拂去脸上湿热。
他又想到公主之前的话,倘若人真的能重活一次,去挽回那些不如意的悲剧,这个意义肯定非比寻常。
新皇自缢,长公主服毒,这样的结局,若是他,也会不惜一切的力挽狂澜。
「我想好好补偿你,却没想到我爱上你了,这算是,我回来唯一的意外。」
这一刻,夏泽好像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们之间的爱意,真是复仇之路上唯一的意外。
见他发愣,聂忘舒深吸一口气,眸中光彩逐渐晦暗下去,“夏泽,你记住,对于皇家人来说,儿女情长永远只能活在太平盛世下。你若想偎依她,唯有给她天下太平。”
他自袖阑掏出绯红瓷瓶,递给夏泽,“这是回春丹,小殿下的执念要不要帮她完成,你来决定吧。”
留下一句话,聂忘舒踅身离开了,高挑的背影有些落落寡欢。
夏泽怔愣看着手中的瓷瓶,除去江家,就能天下太平了吗?
斜风裹挟细雨再次袭来,他迟疑不前。
依着她,拿命赌。
不依着她,恐怕两人也走不下去了。
进退维谷间,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碰触到了腰际佩刀的寒凉。夏泽眼波轻颤,半晌后,将瓷瓶渐渐攥起。
***
屋内,瑛华躺在床上,腹里的疼痛让身体蜷缩起来。床上香气扑鼻,她却无心嗅品芬芳。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拉开,瑛华遽然抬脸,就见夏泽走进来,落寞的坐在床边圆凳上。
昔日神采英拔的人仿佛走了另一个极端,满身颓唐。瑛华满目歉意,握住他冰凉的手,“方才,你生气了?”
“对。”
让她意外的是,夏泽没有半点掩饰,“我气公主不爱惜自己,我气公主……也没有多爱我。”
有些孩子气的埋怨让瑛华弯起笑眼,“胡说八道,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我能把命给你。”
简短的几句话音色虚弱,让夏泽抿紧了薄唇,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戳中了他心底的伤。
“药拿来了吗?”
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他的手开始颤抖,寸寸肌肤都在哀戚。聂忘舒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响彻,一遍遍与他的私心碰撞着。
给与不给,都是各自的自私。
沉默甚是难熬,瑛华忐忑不安,“夏泽,我知道你担心我,若真不想给我,这次我不勉强你。但就算你今天不让我服药,就是爬,我也得爬到父皇面前去。”
薄弱的声音格外坚定,在心上重击。夏泽抬眸看她,眉头一寸寸拧紧。
眼光交织,无数迷乱暗含其中。少顷,他还是败下阵来,将手中的绯红瓷瓶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夏泽知道今日是拦不住她的,又怎么舍得让她爬着去……
终于如愿以偿,瑛华将瓷瓶攥紧,面上却高兴不起来,看着他愈发红晕的眼眶,怔愣道:“你哭了?”
视线朦朦胧胧,夏泽不敢眨眼,“我们若是一对寻常布衣,该多好。”
他神色恻然,言辞间乌睫一垂,眼泪又不争气的落下来。
情绪就是这么古怪,一旦开始宣泄,不再伪装,就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在一起纠缠那么多年,瑛华曾无数次摧残他,都没有见他落过泪。一时间她有些发懵,不知该怎么安抚,好久才憋出一句话:“傻子,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夏泽苦涩的接了一句。
胸腔一阵痒痛,瑛华低头咳嗽几声,又替他拂去泪水,耐下心来哄着他:“布衣也有布衣的忧愁,毕竟贫贱夫妻百事哀。等这件事情过去,我就可以给你一个名分了。到时候我们生两个小娃娃,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你陪着他们玩,我看着你们。我欠你的全都补给你,这次换我来爱你,好不好?”
言辞间,她病恹恹的笑着,面色苍白不堪。
夏泽胸口又揪着疼起来,她允诺的未来光是想想就觉得岁月静好,可当真这么容易吗?
“别难过了,这个药也不是毒药,你都把我弄怕了。”瑛华面上笑容愈浓,“我没那么容易死,放心吧,我还想好好陪着你呢。”
她谈笑风生,极力打消着对方的顾虑。
夏泽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到如今,只得退一步:“我要跟公主一起进宫。”
“好,我们一起去。”瑛华干脆的应了,往前探了下身子,亲吻他的面颊,离开时舌尖舔舐了一下残留的泪痕,“咸的,不好吃。你还是应该多笑笑,好吗?”
屋内燃着琉璃灯,光影交错下,一张笑脸如星河般粲然,撞进夏泽眼眶。
他更是难受,右眼皮狂跳起来,“我不想再强颜欢笑了。”
两人的情绪好像是相通的,瑛华心里也是千疮百孔。她是疼惜夏泽的,可是眼下这个时候,她俩该抱头痛哭吗?
她深吸一口气,将眼中盈热生生憋回去,“高兴一点,本宫马上就要和离了,把士气给我提起来。想好怎么当你的驸马都尉,回来要考。”
“……”
说完,瑛华打开绯红小瓶,倒出一粒赭约莫拇指大小的赭色药丸,没有丝毫犹豫,在夏泽情思复杂的注视下,仰头将药丸吞下。
作者有话要说:追更的小可爱留言红包一份儿~~
以下是本章赠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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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初来乍到】
宣昭十七年,三月中旬。
春寒料峭,夜来花柳。
又到了五年一次的禁军比武大会,禁军里的青年才俊经过层层选拔,有三十二人获得最终的会选资格。这三十二人若能在比武中大放异彩,自然会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瑛华闲来无事,便挟着彪骑大将军家的长女宋文芷来到了禁军比武场。这次比武宣昭帝会为她挑出一个贴身侍卫,她不想要,却无法拒绝。
比武场清一色的男人,冷不丁来了两位华服丽冠的女子,顿时吸引了无数的眼光。
两人倒不介意,挑了个不起眼的边角坐下。
还未到开场的时间,参加会选的人正做着最后的准备。场内光景复杂,刀剑声不绝于耳。
瑛华摸了一下耳畔的红翡翠缠丝坠子,檀口轻启道:“这次准备待多久?”
“大概两三个月吧。”宋文芷看了眼天色,“在熙州呆习惯了,冷不丁回来还有些别扭。”
“熙州那地儿,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瑛华乜她一眼,“看你的脸都黑成什么样了。”
“这叫健康。”宋文芷探究的眼神商量打着瑛华,“你倒是挺白的,但这气色可是一般般呢。”
瑛华笑而不语。
宋文芷继续往她心里扎刀,“还没追上江郎呢?”
“瞧不起谁呢?”瑛华倏然变脸,手持金扇敲她肩膀一下,“下半年就能赐婚了,你是喝不上我的喜酒了,回你的熙州呆着去吧。”
“我可奉劝你一句,强扭的瓜吃起来小心噎死你。”
“噎不噎无所谓,关键是想吃。”
“真不知道那江郎有什么好的,文文弱弱,没点男子气概。”宋文芷指了指比武场,“大晋男儿有风采的那么多,干嘛非要一棵树上吊死?毛病。”
瑛华不以为然,“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不喜欢武夫。”
“武夫也有长得好的。”宋文芷寻摸一圈,努嘴道:“你看那个,怎么样?”
顺势一看,瑛华抿唇品品,“倒是俊俏。”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那人有所察觉,寻着看过来。四目相对后,他神色微变,旋即将眼神落在别处,侧过身去整理窄袖的袖口。
宋文芷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笑道:“他是不是害羞了?”
苍穹碧空如洗,太阳有些刺眼。瑛华打开金扇,遮在额前,眼神在那人身上溜了一圈,无甚喜怒道:“估摸着还是个雏呢,被女人看一眼都脸红。”
***
辰时宣昭帝驾临,比武正式开始,包括骑射和近战两项。两人对垒,胜者进入下一轮,直至决出头筹。
瑛华和宋文芷的眼神很统一,都落在刚才脸红的小雏身上,毕竟气质跟众人格格不入,鹤立鸡群似的。
她们都想看这个小雏是如何被打的落花流水,然而让他们意外的是,小雏最后拔得了头筹。
比武结束,按照规矩,头三名获得面见宣昭帝的机会。
宣昭帝满意的看着半跪在地的三人,当下就将其分拨,“柳青元,跟着永阳。张苑,跟着善和。夏泽,就跟着固安吧。”
“谢万岁隆恩。”三人恭顺低首。
不远处的角落里,宋文芷伸出食指戳了戳瑛华,“那小雏归你了。”
瑛华淡淡看了眼他的背影,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个丑八怪。”
***
用完午膳,瑛华困意上来,准备小憩一会。
翠羽端着饭后蜜饯走进寝殿,低声道:“公主,万岁爷分拨给您的贴身侍卫进府了,正在外头候着呢,您要不要见一见?”
“哦。”瑛华捏捏眉心,“让他进来吧。”
“是。”
翠羽很快将人引进殿内,欣长高大的身影半跪在地,谦卑恭敬道:“属下夏泽参见固安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方才在比武场对他的样貌看的并不真切,瑛华扬声说:“抬起头来。”
夏泽闻言,很听话的抬起头,眼神却一直落在地上,没有半分僭越。
入目是一张清隽的俊脸,五官分明,身着皂色窄袖常服,乌发一丝不苟的束起,整个人丰神俊朗。瑛华秋眸亮了亮,继而恢复了沉寂,“你是哪里人?”
“江南金州。”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没了,父母都过世了。”
望着那张神情寡淡的俊脸,瑛华的目光有些耐人寻味,半晌后曼声道:“以后在公主府好好当差,本宫亏待不了你。”
“是。”
夏泽正要踅身,却被瑛华再次叫住,“夏泽,全程你都没抬眼,记得你主子长什么样吗?”
“……”
清泠的话音传入耳朵里,夏泽一下子被她说愣了,眼睫低垂,有些不知所措。他是男侍卫,保护的是大晋最受宠的固安公主,自然是要避嫌,又怎敢乱看。
茫然间,伴随着一股清雅馥香,绣着金凤的裙摆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下一瞬,温热的指尖就抬起了他的下巴。
“看着本宫。”瑛华微蹙眉头,意态流露出些许傲慢,“记住本宫的脸了吗?”
夏泽被她拖着下巴,一动也不敢动。面前的那张脸太过艳丽,极具攻击性的撞入他眼眶,不知不觉后背就渗出了一层薄汗。他觉得面熟,思来想去原来是今日在比武场见到的那位手持金扇的女子。
沉默须臾,他回道:“记住了。”
“那就好。”瑛华并未着急松开他,而是往前逼近一步,饶有深意的眼神在他面上寻睃一圈,红唇携出一丝讥诮,“不过是碰你一下,干什么要害羞?”
殿内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气氛烟煴而起,夏泽脑子发懵,好半天才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接触,垂头道:“若公主没有别的事,属下先出去候着了。”
瑛华挑了下眉梢,宽袖一甩道:“去吧。”
看了一眼夏泽挺拔的背影,她再次躺回榻上,嗫嗫说:“老大不小了,对女人还这么腼腆,白活了。”
翠羽跟着陪笑,将蜜饯递给她,“公主说的是。”
“碰一下都害羞的男人,真是让人没有欲-望。”瑛华嗟叹一句,将蜜饯扔起来,红唇一张接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