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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康熙带着三毛子、纳兰性德一行到了菩萨顶, 寺前石阶下, 早有主持醒迟大和尚带着寺内高僧打着灯笼恭候多时。醒迟早年在宫中坐侍卫时, 也曾见过幼年康熙。时隔十八年，如今眼前这位君王, 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稚嫩幼儿, 而是手上沾着鳌拜与苏克萨哈血汗的少年天子。回想当年也曾与鳌拜、苏克萨哈一同战场驰骋, 同袍之泽, 如今只剩下史书上的两个名字，醒迟便一阵感慨。双手合十, 对康熙行礼问讯。
康熙回礼，顺着醒迟指引，登台阶, 入宝寺, 直入大雄宝殿上香。纳兰性德带着侍卫们随行护卫。三毛子一路伺候着。
进了大雄宝殿，康熙对佛像略低了低头，醒迟亲自奉香, 康熙拱手接了, 拜了拜，上前插香入佛前香炉。醒迟陪着在旁念段经文, 又有高僧敲着木鱼喝着。这边拜佛事宜便算完了。
醒迟上前道：“如今天色还好, 请万岁到后院方丈喝杯素茶。”
康熙道句有劳, 便抬脚出去。走了不远的路, 过几座佛殿, 往东一边小跨院里, 栽种着几株银杏树，此时月影婆娑，院门旁一丛翠竹，不像和尚住的地方，倒似哪家文人书院。
纳兰性德跟着康熙一面行，一面留意黑影处动静。虽知这是黄教寺院，满蒙驻地，寺内武僧护佑，定然安全。奈何到底是一国之君安危，不敢怠慢。除纳兰性德外，别些侍卫也都各自留意，分处把守。醒迟看这些侍卫行事作风，暗叹果然比二十年前训练有素。
康熙看方丈正屋里透着灯光，看醒迟站在门口守着不动，便知屋里有人等候。纳兰性德还要先进去看看，康熙摆手道：“醒迟方丈乃是看着朕长大的，也算得上朕半个长辈。他的屋子，有什么去不得的。”
醒迟听了，双掌合十，叫一声佛号，对康熙道：“万岁爷，您长大了。”
康熙笑笑，对醒迟合掌行礼，推门入内。
纳兰性德不好跟进去，便站在门口，与醒迟一坐一右守着。
屋里果然是康熙的亲爸爸觉迟大和尚，现任清凉寺主持。除康熙亲爸爸外，还有后妈继母金大娘，此刻正坐在一旁，对着蜡烛，手上戴着顶针，捏着钢针给鞋底上帮。
十八年未见亲爸的面，康熙难忍心中慨叹。这么多年，觉迟丧妻之痛淡了不少，看看儿子，回想这么多年几个孩子过的艰难，也平添了不少愧疚。父子一时无话，只有安静行礼，暗暗垂泪。还是金大娘出了宫，见了外头天地，心境宽阔，收拾好了手里一双鞋子，笑对康熙道：“今天见了你奶奶，知道你要来，赶着把鞋子做好了。快，试试看，合脚不？”说着，弯腰就要给康熙换上。
康熙一看，哪儿能让太太给换鞋，急忙推拒。还是觉迟和尚悄悄擦了眼泪笑道：“你太太这些日子喜欢做鞋。今天翠花和三妞、五妞的绣花鞋都做好穿着走了。因你们兄弟的要厚底，故而慢了些。”
金大娘笑着说：“老三的做的还快些。老二跟老五的，还得多等些日子呢。”
觉迟道：“等几日又何妨，你也别熬夜做鞋了。累眼。”
金大娘笑道：“如今夜长了。我也没什么事儿，趁着还做得动，多做几双。等过几年，可是想穿我做的，就没了。”嘴里说着，手上不停，还是把鞋子往康熙怀里塞。觉迟在一旁劝着：“你就穿上试试。”
康熙扭不过二人，坐在一旁，自己换了新鞋，应二人要求，站起来走两步。金大娘拍拍手，道：“果然不错。”
觉迟笑笑，“比第一双是强多了。”金大娘横觉迟一眼，端着针线筐出去，留他父子二人说话。到了外头，瞧见醒迟与个年轻后生站着，三毛子抽手在窗户前等吩咐。
醒迟和尚金大娘这些日子也隔三差五见，三毛子往常没少见，只这个后生，觉得眼熟。
纳兰瞧眼前这位夫人也眼熟，只不敢认。还是金大娘豁达，笑道：“莫不是明珠家的大儿？”
纳兰性德急忙躬身道：“太太好。”
金大娘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瘦瘦小小的。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纳兰性德听了颇不好意思，“孩子都有了。自然长大了。”
金大娘笑笑，“可不是么。一眨眼，你们都是当爹的人了。”说完，忍不住感慨，“可怜卢家闺女，好容易儿女双全了，却没福享了。”说着，叹息连连。又问性德可是想几年后再娶一房。
这位纳兰性德来的时候正巧，赶上原配夫人卢氏葬礼，原来那位纳兰大才子悲痛过重，一蹶不振，心如死灰。才叫他得以钻了空子。听金大娘感慨原配，纳兰对卢氏全无印象，只听家里人说她聪慧通透，品性高洁，因此，只是腼腆笑笑，把金大娘当成七大姑、八大姨一样看待，使出当年过年回家时候的本领，低声道：“孩儿他娘没的早，性德只一心想为孩子着想。况且家里不缺乳母，我也能父代母职。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实在不想委屈我儿。莫说继室，就是现如今的几位通房，也是要打发走的。毕竟，没了嫡母，咱们见不着的地方，庶母未必就是一心为孩子着想的。天底下的孩子，没了爹可怜，没了亲娘的日子，可不是更可怜。大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性德如此一番话，倒叫金大娘无话可说。论理，她也是个继妻。还是比丈夫几个孩子大了不到十岁的继妻。年轻时候为了避嫌，连福全、康熙来请安，大多是趁着一屋子人的时候，走走过场。没什么亲近之意。对顺治几个孩子，唯一尽了几分嫡母之情的，也就只有翠花长公主。今日见了翠花，母女俩聊了一会儿，得知翠花想再往前走一步，金大娘满心赞成。满蒙不比汉人，非得受什么寡。更何况，那汉人寡妇再嫁的也是寻常。凭什么翠花就得一个人苦熬着。只是长公主额驸人选，叫母女俩犯了难。
顺治对闺女再嫁也是赞成。到底是亲爹，若是他的妃子们再嫁，他肯定不愿意。至于闺女，天之骄女，做什么都理所应当。当然，他自己就娶了寡妇，没脸拦着闺女。太皇太后也乐意。这母子俩都疼翠花，当然，在额驸人选上，都想到了一块儿——抚蒙。
太皇太后自然愿意将孙女嫁回娘家。康熙后宫没有蒙古来的宫位主，若康熙长姐能嫁到蒙古，满蒙关系依然会和睦亲近。顺治也同意。当初他之所以选择五台山出家，莫不是考虑到这里临近蒙古，能帮着儿子借黄教佛威稳固蒙古臣公。
同样出身蒙古，金大娘则不愿意翠花远嫁。无他，蒙古汉子骁勇善战是不错，奈何不解风情。更何况，翠花丫头可是京城长大的，从小娇生惯养，她能受得了蒙古那边风霜？别婚结了，小两口合不来，再闹一对怨偶。自己和姑姑已经受够了，怎么能还叫闺女守完了死寡受活寡？因此，便婉言劝觉迟与太皇太后，在京中寻个合适人家嫁闺女。就算是抚蒙，不是还有别的公主吗？眼看三公主、五公主就要长大了。简亲王家大公主也不算小，趁现在挑几个蒙古王公家的孩子放到京城养着，叫孩子们青梅竹马处处。过个十来年，挑般配的指婚，岂不是皆大欢喜。何苦找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叫翠花闺女再受那个罪。
金大娘自打出了京城，性子就阔朗许多。说出的话，也大方有理。觉迟听了点头，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先笑了，只说如此便好，等过几日蒙古臣公们都到了，自己可要好好挑几个好孩子，给大公主、三公主和五公主留着。至于翠花，得了，就在京城里头挑吧。只是按翠花这岁数，想要在京城找个六角俱全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金大娘如何不知，就是满人闺女嫁人有晚的，也不超过十八岁。翠花翻了年就二十八了。有成亲早的人家，都能当婆婆了。故而，几人就掰着指头划拉谁家孩子二十五到三十还没老婆的。
也是无巧不成书，整好叫金大娘见着纳兰性德，可不就上了心。听性德这番话，金大娘心里不很在乎。有孩子又怎样，指不定过几年自己就想娶个继室了。只不过叫翠花去当后娘，有些委屈长公主。看明珠家孩子的性子，八成也不是好糊弄的。若真强压，指不定又是一对怨偶。故而，金大娘也不说破，只是笑道：“傻孩子，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坏心的人。之所以大家伙儿都说后娘不好，那是因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想，谁家后娘对孩子好了，有几家专门出去说的？到底家里还是得有个操持的人，你出门办差，才能放心呢。你娘身子骨再好，该你们年轻人支应的，也不能全交给她。”
性德只诺诺应是，不肯吐口。金大娘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端着针线筐，对醒迟大和尚说一声，吩咐性德好生守着，便自己出了院门。三毛子急忙打着灯笼护送，一直送到门口。门口有几个嬷嬷，带着几名侍卫，正打着灯笼候着。嬷嬷们簇拥着金大娘上了甬道旁马车，停车等候。三毛子这才回来，继续守着。
性德与醒迟在门外守着，一直到了三更时分，才听见门扇吱呀一声，康熙与觉迟联袂出来，想必是父子二人说完话了。
性德与醒迟急忙伺候着。他父子二人互相搀扶着，一路往院门口走，康熙一面说：“儿子应该去寺里拜见父亲，却叫父亲母亲特意为儿子走了这么多山路。是儿子不孝。”
觉迟宽慰道：“如今你身系一国重担，切不可鲁莽。白天你奶奶去了，看了安心就行。你好好的带着你兄弟们，把家业稳固扩大，为父就十分欣慰了。”又说，“为父年轻的时候，为了些人和事儿，使了不少性子。如今想来，纵然不悔，却也深觉当初太过冲动了些。我儿要引以为戒。”
康熙急忙点头应下。纳兰性德与醒迟在旁偷偷互相看一眼，都低头不敢说话。倒是前头打灯笼的三毛子，想起康熙之前吩咐，暗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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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觉迟：儿子喂，前车之鉴，你要瞧好咯！
康熙：放心吧老爸，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觉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