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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宛到现在还记得,十岁那年, 初冬的那个早晨, 雨夹雪。那时候, 那个生养她的人, 为了给她儿子换粮吃, 把她卖到烟雨楼。十岁啊, 已经懂事了。她听伯父伯母劝她, 说少卖几两银子,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也好。至少将来不至于叫祖宗蒙羞。沈宛看见她犹豫了,但是,犹豫过后,却是亲手把自己推入了火坑,就为多卖五两银子,好多给她儿子买袋米。她哭着向围观的众人诉苦, 说她也没法子, 男人没了,总要保住这最后一滴血脉。
沈宛冷笑,骗子, 全都是骗子!
烟雨楼的日子,并不如大家想的那样。有长得好看的小姐妹, 确实每日学艺,吹拉弹唱、诗词歌赋, 无一不学。可像沈宛这样只是清秀, 又木讷讷的, 只一眼,妈妈就叫人扔去后院烧火,跟着几位大娘学习怎么烧茶煮饭,好伺候楼里的姑娘们。这时候,沈宛庆幸,还算那女人有眼光,挑了个上等楼子,有品味,有格调!
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有一天,她跟一位大娘去后院楼上送茶,二楼走廊上,碰见教习在教姑娘们学习走路。沈宛奇怪了,姑娘们走得挺好的,怎么还学?走路,谁不会。
等看了两眼,沈宛才觉出不同。回到厨房,大娘才说,那位教习是新来的董大娘,打京城地界儿来的,能跟上头搭上话儿。沈宛想问,上头是哪上头?怕大娘的烧火棍,低头没敢吭。
没过几天,沈宛又去送茶,这回董大娘在看姑娘们写字,姑娘们写,她坐着看。茶来了,瞥一眼沈宛,笑了,捏着沈宛的下巴,叫她抬起头来细看。看完了,笑说:“这孩子,长着一张贵人脸呢。”沈宛不知她为何这么说,只知道打那天起,她就从下人房搬出来,每天跟着董大娘学习。
董大娘并不像外头所传对人那么严厉,从不打骂,只会看着你,看得你发憷。董大娘有一句话常挂在口头,“别信什么男人的鬼话。男人嘛,就跟墙上的土似的,剥了一层,还有一层。想从良?可以,先把从良后过日子的银子攒够了再说。可别学杜十娘。也别想着要是自己是大家小姐就好了。大家小姐又如何?戏文儿里崔玉奴都知道吧?朝廷大员干闺女,掌上明珠一般,最后呢,还不是跟那个谋财害命的薄情郎再续前缘了?记着,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看一眼沈宛,笑了,“靠自己的脸,不如靠脑子。”
这些话,年幼的沈宛不太懂,但不耽误她是个好学生,她牢牢记在心里。
董大娘不止言传,她还身教。领着楼里姑娘们站在临街楼,每日里瞧人来人往,看世间百态,以及某些男人那些丑陋的嘴脸。当年看的东西,很多沈宛都忘了,唯有一件事,她记得清楚。那天也是个初冬的日子,雨夹雪。江南雨夹雪,比北方还难熬。沈宛记得,当时董大娘带着她,裹着披风,带着暖炉,站在二楼,瞧着一帮混混围着一个身着破旧长衫的男人要账。嘴里还骂着什么卖完了老婆,得了那么多银子,竟想赖账了之类的话。沈宛抬头看看董大娘,又低头瞧瞧那个长衫男人。看他踉踉跄跄逃跑,又叫抓住,挨打。又跑,又抓又挨打。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宛绣花鞋都快冻掉了,才听见董大娘吩咐:“差不多得了,别当街闹出人命。衙门那儿,不好交代。”
随从领命下楼。没一会儿,几个混混打过瘾,拖着长衫男人走了。
没过两天,就听说城隍庙那儿又死人了。沈宛瞧见,董大娘嘴角含笑,眼里有泪。沈宛伸手握住董大娘的手,怕她冷,给她暖暖。董大娘扭头看看沈宛,摇头笑笑,“你呀,当真长了一张贵人的脸。”
沈宛还是不明白。但不耽误董大娘开始手把手教她如何讨人欢心,确切地说,是通过讨某位贵人的欢心,来让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学了几年,楼里妈妈说,沈宛能挂牌了。董大娘叹口气,拉住沈宛惋惜,“可怜,你没贵人的命。”沈宛也惋惜,她觉得,她还没学完呢。
确实没学完。挂牌当日,董大娘陪她出面,知府陪着两位中年男子来了。沈宛看见知府毕恭毕敬,就知道两位中年男子身份不一般。董大娘则叹息,“到底还是碰见了。”
当晚,董大娘跟沈宛就叫人带走了。临走前,董大娘什么也没跟沈宛说,只趁人不备,塞给她一张画。自那儿以后,沈宛就再也没见过董大娘。在李煦府里的日子,孤独冷寂。她时常想念她,想她的时候,就打开画看看。画里没什么稀奇的,是个妇人,穿着旗人衣裳,沈宛想,这人应该就是十年后的自己。或许,这就是董大娘所说的,宫里的贵人。
这画偶尔叫李煦瞧见了,他什么也没说,趁着回京叙职的时候,把自己给带上,送到了畅春园里。在那儿住了快一年,沈宛见到了董大娘嘴里所说的,那位能叫你爬上高位,也能叫你低入尘埃的男人。但沈宛不怕,凭她在楼子里所学,以及在李煦府上实践,凭他什么样的男人,只要他喜欢女人,沈宛就有办法借风上青云。更何况,沈宛私下里一比较,觉得这位也忒自大了点儿,比李煦还好忽悠呢。
再后来,沈宛顶着人家的名字入宫,再后来,竟然生下龙凤胎。沈宛想,这就是贵人过的日子?有一阵子,沈宛都有些梦里不知身是客了。直到有一天,沈宛看见那个男人又宠幸了个女人,宠完随便塞到启祥宫来。沈宛终于看很清楚,所有的把戏,他确实不懂,也不屑于懂。只因所有女人,他全不放在眼里。尤其这些没有根基的,他不过就是随意宠宠,猫儿狗一般地对待。或者,沈宛瞧得更清楚,他看自己的眼神,跟看新人的眼神,没有任何区别。沈宛后背一阵湿寒,怎么就忘了,董姐姐,怎么就忘了?那烧毁的咸福宫,怎么就忘了?
后来,那个男人,他中风了。
所有的奢望,都必须压在心底,活下去,才是沈宛当务之急。李煦在这时候,压根儿靠不住。她只有自己努力。把儿女送给蒙古嫔妃,投靠中宫,以求活命。还好,暂时活了下来。有时候,沈宛看着皇后,就想起董大娘来。若是她还在,不知又会如何。
本以为保住小命,往后战战兢兢过日子得了。谁知李煦阴魂不散,竟然打起十一阿哥的主意!沈宛无奈,破釜沉舟求了皇后。皇后出手,断了李煦妄想,断了那对母子贪欲,也断了沈宛身后唯一的势力。自那之后,无牵无挂,沈宛就彻底想开了。
沈宛后半辈子,过的比前二十多年都精彩。用皇后的话说,够得上恣意妄为了。碰见谁怼谁,看不惯谁说谁。除了皇后、容妃、宣妃没叫她挤兑过外,惠妃、荣妃、僖嫔之流,无一不是她手下败将,宜妃用满语都吵不过她。不怼皇后,那是因为娘仨靠皇后垂怜活着呢;不怼容妃、宣妃,那是因为沈宛不会蒙语。
等到晚年时候,沈宛回想这一辈子,当真不知,怎么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唯一清晰记得的,就是董大娘拉着她的手,笑说:“你长着一张贵人脸啊。”沈宛清楚,她没有,她只是长得像一位贵人,仅此而已。好在,当了这么多年贵妃,享了这么多年福,自己,应该也算是位贵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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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个好励志(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