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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章
北京城的这场天花, 来的不紧不慢, 却把整个京城给镇住了。
当天傍晚, 康熙在军机处发下旨意：命各大城门增派人手把手, 如非军机重务，一律不得出入。各级衙门广而告之，百姓不得出门游玩，各大小路口, 均派人把守。衙门的人不够, 就把各处的村长、保长给叫征用上来。又连夜发文, 命附近州县加大警惕。将西山两个皇庄腾出来, 留作隔离病人之用。
皇后回宫之后, 亦在后宫传懿旨, 各宫嫔妃宫人无诏不得出门，一应月例自有内务府每日派人送去。另有太医院人等驻守宫内。就连慈宁宫也传话, 无事不必请安。各自安好便是孝顺。
各王公大臣俱闭门谢客。有经验的老道人家, 还抓紧派人到京中大小药铺粮铺买药囤粮。关键时刻, 还是活着要紧。
一时间, 京中各家各户紧闭门户, 风声鹤唳。李安安与王贺、葱香、椒香四人, 原本计划等京中搜人风声过了, 从容离开京城，哪知突来这么一阵风。这时候出去, 就算有幸避开了天花, 也怕叫人瞧见认出来, 向上人头不保。
无可奈何，只得乔装出门，买了米面粮油柴，再买上一筐大白菜，等候时机，再做打算。
主仆四人在屋里对坐，闲下来了，心里开始发慌。葱香开口问：“主子，我这心里老没底儿了。咱不能就这么坐吃山空吧？”
椒香道：“那怕啥，凭我的手艺，到哪儿开个饭馆儿也饿不死。”
王贺道：“那是平时。这会儿街上哪儿有人吃饭呢。”
李安安想了想，问：“你们三个，谁得过天花？”
王贺道：“我得过。那时候险些没给一病死了。这会儿想想，多亏了我师父可怜，求了太医院几服药，叫人灌我嘴里。”说到这里叹气，“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这会儿过的好不好。”
葱香道：“小时候出过痘，天花，不记得了。”椒香举手，“我得过，五岁时候，脸上的麻子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李安安点头，“我没得过。”三人俱是一惊，葱香忙道：“那主子您刚才还上街去。不就是一袋面，我扛就是。”
李安安摇头，笑说：“不必担心。我小时候，在陕西住，帮着我姥爷放牛，摸过牛痘，手上起过泡。不会得天花了。”
葱香道：“这叫什么话？”王贺道，“民间是有这么个说法。就是不知道真假。”
李安安安抚，“为今之计，葱香不能出门。咱们也尽量别出去，免得带来病气。”又问椒香，“家里的粮食，够吃多少日子？”
椒香掰着指头算了算，“一个月总是够的。就是柴不怎么多。”
李安安想了想，道：“一个月这事儿未必能过去。省着些。”又叫王贺，“我记得原来屋主留了个破铝锅，你抽空拾掇出来，我有用。”嘱咐三人，看天气好了，就时常开窗通风晒被子。想了想，道：“可惜，药铺没什么药了。咱们自己带出来那些丸药，也不知道够不够。”
王贺便说：“且看情形再说。”
李安安点头，“只得如此。”四人沉默一会儿，李安安问：“可知道，这回天花是打哪儿传出来的？”
王贺因常在京里走动，这回没出门。椒香跟李安安出去买东西，顺便听了一耳朵，道：“说是宫里一位贵人娘家有人得了。多亏老安亲王福晋怜悯，叫太医院的太医去瞧。给发现了的。若不然，还不知道要传多少人呢。”
“一位贵人的娘家？”葱香问，“可是知道是哪家的贵人？”
椒香摇头，“这我就没听清了。京城老百姓，说起贵人，不单单指贵人，说不得，是宫里别的主子呢。”
其它三人听了，知道椒香也不清楚，不再多问。隔了一会儿，李安安嘶一声。三人吓一跳，忙问怎么了。李安安摇头，“咱们出来一天一夜了，怎么就没一点儿风声要找人呢。”
葱香三人俱奇怪起来。只是眼下眼聋耳瞎的，又不敢到相熟人家打探消息，只得暂且宽心闭门度日。
又过几日，先前老妇人匆匆来了一趟，送来一包杂食，一包点心，一包板蓝根、一包蒲公英。李安安推说不要，老妇人道：“拿着吧，你兄弟叫给你的。你后老本来也说要来，怕人太多，给你添麻烦。等事儿过去了，再来见你。”
李安安忙谢了老妇人，叫椒香取来一罐咸菜，说是刚腌上的，叫拿回去过个把月就能吃了。老妇人推拒不要，李安安劝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回去开胃得了。”老妇人这才接了，眼下形势紧张，说了几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葱香在里屋与椒香听了，忍不住叹道：“我瞧主子对老太太，不像亲娘，倒像亲戚。”
椒香嘴里嚼着洋姜，一口洋姜一口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早就改嫁了，能惦记着主子，冒死给租院子、送东西，就不错了。咱不敬着，还打算拖累人家？”
说话间，李安安送老妇人回来，挑帘子冲二人道：“又嚼舌根。”
葱香跳下炕，笑说：“着实闲得慌。”
李安安坐到炕上叹：“咱们能有个落脚的地儿，多亏了老太太。这是拿命帮咱呢。你们别没事儿找事儿。”
椒香笑答：“闲得慌唠嗑呢。往后不说了。”
葱香也知道错了，忙给李安安道歉。李安安没多说，往窗户边儿靠靠，道：“刚才老太太说，这几日外头点心铺子都关了。她小心打听着，也没听到说宫里少了谁的消息。我越想越觉着不对劲。虽说启祥宫不得宠，我到底也是个嫔位主，连带你们跟小何子，四五口人没了，一点儿响动都没。再怎么着，不该连个敲门巡查的人都没呢？”
葱香与茴香自是不知。王贺打院子里进来，说大铝锅收拾干净了，请李安安出去看看。有了事儿干，李安安才暂且放下。
李安安不知道，后宫院里多人才。
那日上香已毕，皇后领着四位妃子到静室吃素斋。刚吃到一半，外头侍卫头领求见大太监得福。没一会儿，得福急匆匆爬进来，顾不上行礼，也不管几位娘娘还没吃完，紧赶慢赶道：“回主子娘娘，出大事了。永和宫容娘娘叫人急报，请主子娘娘速速回宫。”
皇后放下筷子，皱眉问：“何事惊慌？”
得福道：“宫外发现乌雅贵人娘家有人得了天花。太医院已经请命，痘疹科在宫内候命。街面马上戒严。查痘章京也已经领旨到八旗人家一一查看。容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富强已经叫关到皇庄，等半个月后无事，才准回来当差。”
皇后点头，对佟贵妃等人道：“既如此，你们与我速速回宫。”
佟贵妃等人起身领命。当即就有各宫宫人出去，收拾东西，传话众人速速集合。得福忙上前搀扶皇后。佟贵妃眨眨眼，问：“来人可说了乌雅贵人娘家谁得了病？现下如何了？”
得福看一眼皇后，道：“回贵主话，奴才没听说。”
佟贵妃“嗯”一声，没再多说。皇后看佟贵妃一眼，没说话。
宜妃笑道：“贵主儿疼人，不怪乌雅贵人逢人就说您的好儿。”
惠妃笑说：“正是呢。都这会儿了，难为贵主儿不怪罪乌雅贵人娘家，还惦记着他们。”
荣妃抿嘴儿笑笑不搭腔。
佟贵妃瞥她们一眼，对皇后道：“富强都叫关进皇庄了。乌雅一家，总不能还留在京城。内城可全是咱八旗子弟呀。”
宜妃一旁冷笑，惠妃与容妃俱抿嘴儿不说话。皇后看几人一眼，叹气说道：“外头的事儿，自有男人们操心。”吩咐得福，“我这儿有桂枝她们，你且外头知会众人，回宫之后，各自呆在院子里，没有懿旨，不得外出。万岁爷跟太子出过痘了不怕，还有几位皇子跟公主呢。”说着，看几人一眼。几位妃子俱低头不语。
得福领命出去传话。桂枝、桂香上前搀扶皇后。皇后也不多话，径自出门登銮驾。佟贵妃白宜妃一眼，叹一声，“可怜我那六阿哥，不用担惊受怕了。”扶着秀宁的手跟了上去。宜妃回佟贵妃一个白眼，跟着宜妃，身后带着荣妃，依次出门上车。
回到紫禁城，进了神武门，容妃早已经等在门内，在銮驾前下跪请罪。皇后道：“我打外头回来，为防万一，就不见妹妹了。妹妹不必自责，路上我已听他们说了。多亏你处置及时，若不然，此事，有功无过。且回宫静养便是。稍后，自有赏赐。”
容妃连道不敢。皇后叫她站起来，隔着车帘嘱咐几句，问明容妃从未得过天花，便叫她回永和宫别再出门。
容妃领命，目送皇后銮驾过去，又等佟贵妃车架过去，便带着人回宫。惠妃隔着车帘瞧见，道是容妃不给自己面子，又是一场闷气。因担心大阿哥，顾不上理论。与宜妃、荣妃各自回宫，闭门不出。
如此一来，各宫紧闭，除非有谁发烧出痘，绝不开门。启祥宫的事，自然也就暂时没传出来。不仅外头不知道，就连德贵人、卫贵人，都不知道自己院子里，猛一下子，少了五个人。当然，也多亏茴香处置得当。就这样瞒了下来。
李安安在石碑胡同住下，时不时担忧担忧。约过半月有余，太医院痘疹科、查痘章京仅发现京中有三户人家染病，均在京外皇庄隔离诊治。又过半月，富强病愈回宫，进来永和宫就给容妃磕头，泣谢容妃派人医治照料。
容妃叹道：“你也是给我办差，才有这遭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丢下你不管。”命他起来，细问治病详情。富强捡要紧的说了。容妃点头，“也是你有福。”
富强躬身道：“奴才有福，都是托主子庇护。奴才刚进来，听他们说，万岁爷跟太皇太后提了，要给您晋贵妃。奴才先给主子道喜了。”
容妃抿嘴儿，摇头，“就你耳朵长。早着呢。别往外传，叫人笑话。”转身嘱咐静叶，“去外头跟他们说，少嚼舌根儿。”静叶领命出去。容妃方问：“兄长那里什么意思？”
富强正色道：“大公子说，能进一步自然是好。就是担心您高处不胜寒。当今圣上对蒙古，有些忌惮。”
容妃垂眸，“岂止？”
静叶进来，说交待好了。容妃点头，叫富强且回去歇着，明天再到跟前当差。富强本想提一提启祥宫的事儿，眼瞧静叶在跟前儿，料想不是好时候，明日再说不迟，领命躬身告退。
这么一来，启祥宫安安静静一直躲到苹果花开。
好几口人，总不能真的坐吃山空。李安安领着王贺几个，干脆在院子里开了两分地，种些豆角、茄子、青菜之类的，又托亲娘沈老太太买了两只鸡，一公一母，每日一个鸡蛋，打成蛋花儿，或做成蛋羹，四人分着吃。等外头开始解禁，每日跟椒香做些点心，送到烟袋斜街，托沈老太太帮着卖。多少有些进项。
葱香闲来无事，也做些针线活儿。王贺守在家里，养鸡种菜。闲来自嘲，“我倒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了。”
这日，天刚擦黑。李安安带着椒香，乔装一番，到烟袋斜街和盛斋去送点心。平日都是打后门进，给了沈老太太就走。今日因沈老太太有事，多留了一会儿，出门拐弯儿，刚进石碑胡同，叫一个瘦小孩儿一头撞进怀里。
椒香赶紧上前扒拉开，护住李安安骂：“没长眼啊你！”
那瘦小孩儿一抬头，恨不得哇一声哭出来，大街上憋着不敢说，捂着嘴掉眼泪。李安安瞧清是谁，赶紧四下瞅瞅，好在街上没什么人，一把拉了人避到街角。椒香也瞧见，低声惊呼：“小何子？”
小何子连番点头，不敢拉李安安，拽着椒香就不撒手，“你们，你们叫我好找。”
李安安问：“不是叫你去投奔海姑娘她爹了吗？”
小何子一面掉泪，一面笑，“正是海姑娘他爹叫我寻您呢。”李安安与椒香对视一眼，心里俱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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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单元估计是有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结果因为疫情回不去了。这两天老是有个小孩儿在阳台上奶声奶气地吆喝：“姥姥，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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