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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主要是些支行行长和总部的部长们跃跃欲试，对普通员工来说，这事确实没什么意义。
周雨就是这么想的。
她一个临时秘书，谁当副行长跟自己关系真不大。
不过晚上回到家，她还是跟老公提...
高攀走出行长办公室时，天光已经彻底亮透。南新银行大厦外的梧桐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叶片翻飞如书页，阳光穿过枝叶间隙洒在走廊的地砖上，斑驳陆离。他手里攥着那份刚签发的《关于成立鹏城支行筹备组的通知》，指节微微发白，掌心却沁出一层薄汗。
八个月，从零开始搭建一家跨区域支行的全部架构??班子、制度、业务模型、风控体系、品牌定位，还要把“科创金融枢纽”这个概念真正落地生根。这不是任务，是一场战役。
他没有回舞阳支行，而是直接去了总部三楼的档案室。门卫老李见是他，笑着点头：“高行长，这么早来查资料？”
“有点事要核实。”高攀笑了笑，递过去一张调阅单，“近三年，所有涉及科技型企业贷款的案例，尤其是申城分行那几笔出问题的项目。”
老李迟疑了一下：“这些可都是机密啊……”
“我有方行签字。”高攀平静道。
二十分钟后，他坐在角落的阅览桌前，面前堆满了卷宗。一页页翻过，那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创业者，如今或破产清算，或远走海外。其中一份报告引起了他的注意：**云启智能科技有限公司**，2021年获A轮融资1.2亿，估值8亿，三个月后向静海银行申城分行申请信用贷3000万，由时任副行长钱聪纨亲自审批放款。半年后公司现金流断裂，创始人失联，资产冻结，贷款全额核销。
而当时的风险评估意见书中，赫然写着一句话：“企业技术壁垒显著，团队背景优秀，市场前景广阔。”
落款人：陈丹路。
高攀的手指停在那一行字上，眼神渐渐沉了下来。他知道陈丹路当年力推这笔贷款，也正因为此被调离总部，贬至舞阳。可现在想来，问题或许不在判断失误，而在整个体系对“创新”的盲目崇拜与风险机制的形同虚设。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陈丹路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是我，高攀。”他说，“我在看云启智能的案子。”
那边沉默了几秒。“你终于看到了。”陈丹路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要等它变成坏账率报表上的一个百分点才想起来。”
“你早就知道会出事？”
“我不是神，但我看得懂报表里的水分。”陈丹路声音低沉，“他们拿不出核心专利的实缴证明，研发人员名单里一半是挂名兼职，客户合同全是框架协议，没有实际交付记录。可当时谁在乎？大家都想抢‘第一个投AI芯片的银行’这个名头。”
高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在舞阳这三年，其实是在赎罪？”
“不。”陈丹路缓缓道，“是在重建逻辑。你以为我为什么坚持让你去刘家营村？因为我要你知道，真正的信用，不是PPT上画出来的，是养殖户蹲在鸡舍里数死鸡的时候，还能咬牙说‘下一批我继续养’的那种东西。”
两人沉默良久。
最后，高攀开口：“我要建一个全新的评审机制。不再依赖单一财务指标，也不再迷信资本背书。我会引入第三方技术尽调团队，联合风投做双线验证，更重要的是??每一笔超过五百万的科创贷，必须有一名驻村客户经理实地跟踪六个月。”
陈丹路笑了：“你比我狠。”
“我不敢软。”高攀望着窗外，“我在舞阳学会了低头看泥地，但到了鹏城，我得学会抬头看星空。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让脚离开地面。”
挂掉电话后，他又调出了另一份文件：《鹏城高新技术企业名录（2024版）》。这座城市有注册科技企业四万七千余家，其中近六成成立不足三年，八成融资未超过B轮。机会巨大，风险更高。
当天下午两点，他在总部会议室召开了第一次筹备组碰头会。参会者包括人力资源部派来的干部考察专员、风险管理部代表、以及总行指定的技术支持负责人??一位名叫林砚的女人，三十出头，短发干练，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说话时语速极快，逻辑严密得像代码。
“我来自总行科技金融实验室。”她开门见山，“我们的任务是为鹏城支行开发一套专属的‘科创企业信用评分模型’，融合工商、税务、知识产权、供应链数据、甚至创始人的社交网络行为分析。”
有人皱眉：“这合法吗？”
“在授权范围内，完全合规。”林砚面不改色，“我们不会采集隐私信息，但我们可以判断一个CEO是否频繁出现在不良借贷论坛，或者他的朋友圈最近三个月有没有大量转发‘创业失败自白’这类文章。”
全场哄笑，气氛稍缓。
高攀却盯着她：“这套系统什么时候能上线？”
“原型两个月，正式部署需要至少六个月。”
“不行。”高攀摇头，“我要三个月内看到可用版本。我可以协调鹏城当地的政务数据接口，也可以请云峰基金开放部分投后管理数据库。”
林砚挑眉：“你动作很快。”
“因为我没时间犯第二次错。”
会议结束后的傍晚，高攀独自留在空荡的会议室里，用红笔在白板上画出一张组织架构图：
-支行行长（自己）
-副行长两名：一名分管业务拓展，一名专责合规运营
-风险总监（总行直派，独立汇报）
-科创金融事业部（下设三个中心：投贷联动中心、技术尽调中心、产业研究室）
-综合管理部（含人力、行政、党建）
他在“风险总监”四个字下面划了重重一道横线。
第二天清晨，他再次来到方青叶办公室。这次没有通报，门直接开着。
方青叶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了他一眼：“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
“我想清楚了。”高攀站定，“关于风险总监的人选，我希望是周雨。”
方青叶笔尖一顿，抬眼看他。
“她是临时秘书，资历尚浅。”
“但她听得见墙那边的声音。”高攀直视着他，“那天我们在外面谈话，她全听到了。她没有打断，没有泄露，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这种人，才真正懂得什么叫‘位置’与‘分寸’。而且……她毕业于中央财经大学风险管理专业，研究生论文题目是《区域性商业银行跨域经营中的内控失效研究》。”
方青叶放下笔，靠向椅背，久久未语。
半晌，他忽然笑了：“你知道总部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吗？多少老资历的风控条线干部削尖脑袋想往上爬？你却推荐一个才进单位八个月的小姑娘？”
“正因为她是新人，才不会被旧规则绑架。”高攀语气坚定，“我要的不是一个只会盖章的监军，而是一个能和我一起重新定义规则的人。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谈什么差异化？谈什么破局？”
方青叶凝视着他，眼神复杂。
最终，他拿起内线电话：“通知人事处，启动对周雨同志的提拔考察程序，拟任鹏城支行风险总监，试用期一年。”
三天后，消息传开，总部震动。有人说高攀用人唯亲，毕竟周雨曾是他秘书；也有人猜测这是方青叶刻意布局，借新人之手牵制高攀。唯有陈丹路在微信里给他发了一句话：“你终于明白了??真正的制衡，不是对立，而是共生。”
筹备工作全面提速。
第四周，高攀带队赴鹏城实地调研。他们在南山科技园租下一间共享会议室，连续七天走访了十八家初创企业。有做量子加密通信的，融资两轮共2.5亿，办公室装修豪华，但员工人均月薪不到一万二；也有做农业无人机的，团队五个人挤在民房里写代码，却已实现小批量出货，客户遍布东南亚。
晚上回到酒店，高攀召集团队复盘。
“我发现一个问题。”林砚指着数据分析屏，“很多企业账上有大量未动用授信额度，但他们宁愿用自己的钱撑着，也不愿多贷一笔。”
“为什么？”干部考察专员问。
“怕失去控制权。”高攀接过话，“银行的传统模式是‘押东西、算流水、看报表’，可科技企业的价值在人才、在技术、在未来的可能性。我们用昨天的尺子，量明天的河。”
他转向林砚：“能不能做一个‘成长性溢价模型’？比如，企业每获得一项发明专利，或完成一次产品迭代，或达成某个关键客户签约，就自动提升其信用评级，并触发预授信额度释放？”
林砚眼睛一亮：“技术上可行！我们可以接入国家知识产权局API，再打通天眼查、企查查的数据通道……”
话音未落，手机响了。是周雨。
“高行，刚收到总行批复，鹏城支行办公选址获批??原国际金融中心B座17层整层，面积一千八百平。”
“好。”高攀松了口气，“尽快进场装修，我要大厅设计成开放式工位，不留封闭办公室。行长工位放在最靠门口的位置。”
“那……安保怎么办？”
“不需要安保。”高攀淡淡道，“我们要让人走进来第一感觉就是：这不是一家高高在上的银行，而是一个创业者的会客厅。”
第七周，班子初步成型。副行长人选敲定：业务口由原深圳分行零售总监赵明远出任，合规口则由总行空降的女将苏婉担任。两人履历光鲜，背景迥异，一个擅长开拓，一个精于防守，恰好形成互补。
唯一的问题是，苏婉明确表示不愿接受“副行长”头衔之下还另设“风险总监”。
“要么我兼管风控，要么我不来。”她在电话里说得很干脆。
高攀连夜飞往北京，在机场贵宾厅见到了她。
“您说得对。”他开门见山，“按照常规架构，合规副行长本就应该统领风控条线。但这一次，我们想试试不一样的。”
他拿出平板，展示了一份组织权限对照表：
-风险总监有权否决任何单笔超500万的贷款提案
-但无权干预日常运营管理
-同时设立“联合决策委员会”，由行长、两位副行长、风险总监四人组成，重大事项需三人以上同意
“她不是您的下属，也不是我的傀儡。”高攀看着苏婉的眼睛，“她是制度的一部分。就像刹车系统，不是为了阻止车前进，而是为了让车跑得更稳。”
苏婉沉默许久，终于点头：“我可以试试。”
第八周，筹备进入冲刺阶段。高攀主持制定了《鹏城支行运营手册（初稿）》，共计十二章，二百三十七条细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第三章第九条：“所有客户经理每月至少完成两次‘沉浸式走访’，即在企业现场办公不少于四个小时，参与一次团队会议，提交一份非财务观察报告。”
与此同时，他也收到了来自外部的压力。
某日午休，他在食堂偶遇总行战略发展部的一位老熟人。对方压低声音：“听说你们准备和云峰基金搞联合尽调？”
“是的，资源共享，降低信息不对称。”
“小心点。”那人苦笑，“云峰的背后站着省里那位，你要是沾得太深，容易被人说是‘站队’。”
高攀不动声色：“我只是做生意，不做政治。”
“可在这行里，生意本身就是政治。”
当天晚上，他约林砚喝酒。地点是一家藏在老城区巷子里的精酿吧，昏黄灯光下，两人面对面坐着。
“你说，我们真的能做成吗？”林砚突然问。
“我不知道。”高攀坦然，“但我必须试。如果连我们都只敢守着存贷利差过日子，那中国的科技创新靠谁支撑？”
林砚举杯：“敬理想主义的疯子。”
“不。”高攀碰杯，“敬清醒的冒险者。”
第二个月初，总行召开专题汇报会。高攀代表筹备组作最终陈述。PPT第一页写着一行大字：**我们不是来复制一家银行，而是来试验一种可能。**
他用了整整四十分钟，讲述了一个关于“信任重构”的故事：如何用技术手段识别真实价值，如何用制度设计实现权力平衡，如何用服务温度赢得企业家的心。
当他讲完坐下时，会议室一片寂静。
许久，方青叶缓缓开口：“其他分行行长汇报，最多讲‘目标’和‘措施’。你讲的是‘信仰’和‘变革’。”
他顿了顿：“我同意你的方案。但有一个条件??第一年内，不良率不得超过1.2%，否则，立即叫停。”
“成交。”高攀起身，深深鞠躬。
散会后，周雨追了出来。
“高行，刚才会上……我没敢说。”她声音有些颤抖，“其实我父亲，就是当年申城分行那笔3000万贷款的审批复核人之一。后来他被问责，提前退休，去年查出肺癌晚期……我一直觉得，是我拖累了他。”
高攀怔住。
原来如此。难怪她能在那次谈话中保持沉默，因为她比谁都明白，一句话的重量可以压垮一个家庭。
“听着。”他认真地看着她，“你父亲没有错。错的是那个让我们只能靠报表做决定的体系。而现在，我们正在改变它。你不是来赎罪的，你是来建造未来的。”
周雨眼眶泛红，用力点头。
一周后，鹏城支行正式挂牌进入倒计时。高攀站在尚未装修完毕的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城市灯火。远处是腾讯大厦的霓虹，近处是无数写字楼里仍在加班的年轻身影。
他打开手机，给陈丹路发了条语音：
“你说得对，信用不在纸上，在人心。接下来这一仗，我们一起打。”
夜风吹进来，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气息。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