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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蓁和阿井被洪家的马车送回绿绦巷时,已过了未时。
歇晌的邻人陆续出了自家门,带着小马扎坐在两棵柳树下纳凉,说些天气、节气之类的话。
足足三辆马车停在柳树边上时,登时震惊了周遭邻人。
须知在大缙,马匹的使用有严格的要求。简单来说,得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才可养马。若非官员而乃富人,要想拥有一匹马,也得先向朝廷捐赠一定的钱物。
一下子就能出三匹马,还是拿来拉车的,这得是什么样的家世啊!
陶蓁将将下了车,一圈邻人们便围了上来:“陶娘子,你这是去了哪里?”
“去朋友家做客……”她笑道。
“你还有这样的朋友啊?好气派啊!”有人探问。
另有人便道:“难怪早晨我瞧见这巷口停了马车,原来就是来接你的呀。”
陶蓁笑而不语。
陶家人听闻外头的动静,便站去门口相迎。
除了黄大娘和梳子,五柳村肖里正家的儿媳杏花竟也在。
此时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数个洪家的下人,从车里扛下大包小包,要送进陶家去。
黄大娘等人上前要帮手,最前头的一个下人忙恭敬道:“不敢劳烦您,小的拿得了。”
众人见这豪门家的下人对陶家的一个帮工都这般恭敬,一时纷纷咋舌,越加好奇那豪门究竟是谁家。
待送走洪家的马车,陶蓁进了院子,瞧着整整齐齐放在院中的数十个藤筐、木箱,虽都是白来的,还是犯了难。
今秋最新款绸缎,三匹。
蚕丝棉,两箱。
各式丝线,一箱。
各式胭脂一匣。
金簪两支、玉镯两个,珠钗若干。
上下五十年内大家书册一摞。
只这些也不过四五箱,当时散席她要离去时,洪老太太的原话是:“……不值当什么,拿回去玩儿。今后常来寻三丫头玩儿。咱两家也算世交,我们把过去淡忘的交情接续起来。”
可东西还不仅仅是上头那些。
海参、鲍鱼、花胶、松茸、火腿等干货装了两箱。
新鲜鲈鱼一筐、黑鱼一筐,新鲜鹿肉半扇、袍子肉半扇,黄羊半扇、山猪肉半扇,葡萄、梨子、柑橘、甜瓜各一箱,蘑菇、青菜、芋头、莼菜等常见菜蔬更是一筐一筐接一筐。
这些菜蔬放在普通人家,那绝对已经达到了成亲送嫁的程度。
回想起在洪家,洪老太太虽未戳穿她帮着洪三作弊一事,可送了这般多的吃食,说没看透她厨子的本质那就有些假了。
她却之不恭,和阿井两个上了马车。
原本洪三还要送她回来,好于途中趁机和她分享一番赢了比赛的兴奋,以及调侃那王芸儿跟着表姐身后灰溜溜离去时的尴尬。
后来陶蓁和阿井回洪三院落取包袱皮,洪三瞧见她那空空的多宝阁以及清扫在地上的一大堆玉器、陶器、字画等的碎屑,捂着心口晃了两晃,险些要晕倒。
恰是此时,始作俑者洪二公子铿锵有力的向阿井表达依依惜别之情:“本将军送你的这些、这些和那些,你全要带走,知道吗?”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陶蓁理亏,麻溜的带着阿井离去,等上了马车才察觉一时走的太急,连那三十两的尾款都未收。
此时站在这院里,她看着满院的吃用之物,因着少了那三十两银子,无故收礼的无所适从便也少了几分。
权当抵了那尾款吧。
杏花同梳子两个左看看、右看看,惊呼声不断。
“哇,这是什么,没见过。”
“哇,那是什么,没吃过。”
“哇,这到底是吃的还是用的……”
黄大娘略略稳重些,前来问陶蓁:“这该如何归置?旁的还好说,可这么多菜蔬和肉食,就是想全都吊进井里存着,那也存不下呀。”
陶蓁不由又馋起了豪门家中的冰窖。
眼前的这些食材若放进冰窖,未来至少三个月,她日日能吃得好。
可放在常温处,那些鲜货最多两日就要变味、失水。
便是吊进井里,最多延长到五日。
她忖了忖,道:“先将吃食搬进厨下再说。”
布匹、丝线、书册、簪子等物,由阿井帮她搬进卧房。
她又各挑了三枚珠钗、几缕丝线,再选了一匹花色喜庆的绸布裁成三份尺头,分别送给黄大娘、杏花和梳子。
一番推让下,三人收下物件儿。
珠钗、丝线和绸布都适用于年轻女子,黄大娘笑道:“我先替我未来儿媳存着,日后她来我们家,不能委屈了她。”
梳子只留了一枚珠钗,将其余的交托给杏花:“劳烦嫂嫂替我送回去,让我阿娘存着,今后我阿哥成亲用得上。”
杏花不由嗔道:“未必今后你成亲用不上?你也有十三,要给自己存嫁妆。”
梳子摇摇头:“阿哥的亲事都没着落,我阿娘急晕了头。”
杏花瞥向陶蓁,陶蓁却恍若未闻,并不插嘴。杏花只得收进包袱皮中,“你放心,我回了村就送去给你娘。”
到了此时,离晌午只余一个时辰。陶蓁一早以为自己赶午时能从洪家回来,并未嘱咐黄大娘去买鸡鸭,如今要赶着夜市买卖已是来不及。
罢了,今儿的夜市买卖便空上一回。
她今日无缘无故招惹来梁家的某位少夫人的仇恨,那少夫人连她在夜市摆摊都知道,后来在洪家又被当场拖出去,丢了那么大的脸,不知将她恨成什么样。说不得今夜就要带人去搅和她的买卖。
便当避一日难,偷一日懒吧。
打定了主意不去,她便同杏花、黄大娘坐着说话。
杏花今日前来,却不是买卖做不下去要避难。
她在衙门口的买卖不知道多好,便是因为好,眼下才更着急:“……面鱼儿用不上茱萸,可玉面却非要有不成。现下到处都寻不见,可如何是好。我眼下是一颗都没了,明儿要再开张,玉面卖不成,只能单卖面鱼儿。”
原来大家伙儿都为此着急。
陶蓁不免又要腹诽张三,果然是大话精,为她引荐了个周小鱼,还说什么在船上有关系能弄到茱萸。现下倒好,茱萸一颗未见,连人也不见了影子。
上回杏花为她寻得的黄大娘和梳子,都算得力,今日她少不了要寻杏花再为她引荐一个靠得住的精壮小伙儿。
杏花摆摆手:“后半年怕都不成了。村里靠得住的精壮小伙儿,现下都跟着我公爹忙着种玉米。那玉米的种法同谷子、麦子皆不同,要一个坑点一颗种子。村里上下忙的便是此事。剩下那些不愿种玉米的人家,偷奸耍滑,哪里能靠的住。”
梳子忙插嘴问:“我家呢?我阿娘和阿爹可种了玉米?”
杏花冷哼一声,“你那爹娘报名倒是积极,领了玉米种子,半夜就烧锅炒熟你给你阿哥当了零嘴,险些没将我公爹气死。”
梳子一张脸刷的通红,难堪的垂下头。
陶蓁便同她道:“你再去打铁铺看看,那三轮车可组装了起来?催他快些,正好赶上去接小满下学。”
梳子咬唇“嗯”了一声,连忙去了。
今日得的菜蔬肉食多,陶蓁挽留杏花用过晌午饭再回。
她再去理了理洪家送来的菜蔬,瞧见那一筐的黑鱼活蹦乱跳,溅出的水将周遭地上打的湿透,可恨的很。
晌午饭,不如就吃它吧。
黑鱼又名乌鱼,主要生长在温带,是一种凶猛的食肉鱼类。青州府地处中部,虽不产黑鱼,可稍微往南一点点就有黑鱼。她在码头上摆摊卖盒子时,便日日瞧见有从南边过来的船送来鲜活的乌鱼。
乌鱼适合煎炸炒烫煮等各种吃法,然在她看来,最最好吃的却是烫乌鱼片。
将乌鱼切成薄可透亮的鱼片,连码味道都用不着,直接放进沸腾的高汤里烫。几息后鱼片转白略弯曲就能吃。
其味既没有鱼类的腥味,还带些鱼类少见的脆口,一口嚼下去,鲜嫩无比。
若有人口味重,可以提前准备一小碗蘸酱,里面配着芫荽、小葱、香油、及提前用烧红的清油泼过的香料末,用此蘸酱下鱼片,又是另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滋味。
光是想一想,陶蓁都已经口水滴答。
黄大娘在院里杀鱼刮磷,阿井烧火,陶蓁要先吊汤。
常规吊汤只需要大骨、老母鸡、猪皮、猪肉等简单材料。今日洪家既然送来了金华火腿,她便奢侈一回,吃个高配置的烫鱼片。
家中原有的老母鸡半只、猪骨若干,斩大块,清洗干净血水后,凉水下锅,一次性加够水,避免中途添加水影响鲜度。
大火烧开,中途需不停撇去浮沫,直至干净。
加入薄切的几片火腿,改小火熬制。
常规要熬制一整天,鲜味才能出来。今日加了火腿补充了鲜度,一个时辰就将就能用。
待头汤熬制出来,用篦子过滤去肉和骨头,吊进井中尽快放凉,拉上来时撇去汤面凝结的油脂。
此时汤中杂质还较多,称为“毛汤”,不能直接用,要进一步过滤。
先取鸡腿肉切碎,加水调开,倒进煮沸的汤中,利用鸡腿肉的大纤维吸附走大颗粒杂质。
再取鸡胸肉切碎,加入调开,倒进汤中,吸附走小颗粒杂质。
到了此时,汤便似清水清澈明亮,浓香已出,再加入姜片、葱节等佐料调味和些许配菜就能上桌烫鱼片。
陶蓁熬出第一轮毛汤,吊进井里等冷却。正要开始切鱼片,院门咚的一声响,梳子饱含兴奋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东家,三轮车来啦!”
继而便听见车轮声滚滚,一路进了院落,梳子忽然“啊”的一声,又“啊”的一声,继而连杏花和黄大娘也跟着一声“啊”,只听“咚”的一声响,外头陡地安静。
陶蓁连忙从后厨出去,却见梳子、杏花和黄大娘正站在一处墙边齐齐往墙角看。
梳子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时,脸上已挂了泪,呜呜哭出来:“东家,我不是故意的,你扣我工钱吧……”
她忙去看,却见她同木匠、铁匠共同商量出的那辆三轮车卡进了墙角,木质车轮抬起,悬空空转,不知好坏。
她忖了忖,上前扶住车尾,手上用力下压。
三轮车“哐当”一声落地。
她上前细细查看。
这架三轮车同她上一世常见的不太一样,三轮还是三轮,车座还是车座,只车厢后面却借鉴了当下马车和骡车的车棚,也安了一个小小桐油车棚。如此刮风下雨日头晒,都与车棚里的人无干。
至于在前头骑车的人,头顶也有一块遮板。
她推着三轮车转悠了一圈,笑眯眯道:“别担心,没坏。便是坏了,拿去修就成。在我这里,没有动不动扣工钱的说法。”
梳子连忙谢过陶蓁,擦了眼泪,再不敢去碰三轮车,只站的远远看热闹。
陶蓁转头同阿井道:“上去骑一骑,看看适不适合。”
阿井怔怔看了一阵,依言上前,跨到车座上,两只手自然扶住了车把手,两只脚也自然踏在了脚踏上。
陶蓁不由抬抬眉。
不错嘛,谁说他傻,有时候简直太聪明了。
她满含鼓励的看着他,“往前走。”
阿井不由咬住薄唇,略顿了顿,身子前倾,大喊一声,“驾!”
一声喊过,等了好几息,身下的车子却不往前走。他心中疑惑,再次鼓足了劲儿,比方才更大声的唤道:“驾,驾驾!”
车子依然不见走,他终于嘟了嘴。
“扑”地一声,陶蓁抱臂蹲低身去,笑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众人全都迷惑的看着她,不懂她笑什么。
车座上的阿井嘴嘟的更高了。
边上的黄大娘出主意:“是不是没有挥鞭子?你们瞧那些赶车的车夫,一道响鞭甩下去,那骡车跑的跟见了鬼似的。”
陶蓁原本已要止了笑,闻言又笑得险些抽过去。
杏花便道:“那是车上有骡子,现下这车上没有啊。难不成是要抽阿井?哟,那一鞭子下去,阿井可受不住。”
“哈哈哈哈哈……”陶蓁笑的满脸泪。
众人便无奈的看着她。
笑啥呢,有啥好笑呢?
站远了的梳子又跑过来,扶着车厢往前一推,三轮车便往前滚了一小截。
她便耸耸肩:“看,用不着打牲口或打车夫,这么推着就能走。”
杏花依然动着小脑袋瓜:“人一直推着车走啊?那不就是板车上加了个盖?多累人啊。我过去一个月每日推着板车进城出城,真是累的够呛。”
陶蓁终于笑罢,站起身让阿井下车,她自己撩开裙摆跨坐上车座,双手扶着车把手,双脚踩着脚踏,深吸一口气:“井记饭庄,我来啦!”双脚一用力,便踩动的三轮车往前滚动。
“哇……原来如此!”众人惊叹。
陶蓁慢慢往前,遇到院墙便转弯,如此骑了一整圈,方下了车,同阿井道:“可仔细看了?学会了?”
阿井这回鼓足干劲上车,做好架势,学着她的样子,大喊一声:“井记饭庄,我娘子来啦!”双脚一踩,三轮车便往前而去。
黄大娘叹道:“原来是这么骑啊,我还以为要依然要带牲口。”
阿井骑到墙边,生疏的转动把手,终于又将车骑了回来。
陶蓁向他努努下巴:“骑出去,多练练。”
他双脚一用力,三轮车便滚滚出了院门。
院里的几人跟出去,站在门口瞧。
杏花羡慕道:“太好了,有了这车,就用不着再养牲口。养牲口太麻烦,整日要给寻草料,一不高兴还尥蹶子不走啦。我真是赶驴赶伤啦!”
她艳羡看着陶蓁:“你整日哪来那般多的奇思妙想?又是书上看的?哪里的书这般神奇?”
陶蓁只好搪塞道:“有位高人叫鲁班,我也是看过他留下的图册,照葫芦画瓢。”
杏花慨叹的吧嗒嘴,“可见多念书就是好。我也听过‘鲁班门前耍大斧’这句话,可却从来没想过找一找鲁先生画的东西。”
阿井在外头越骑越熟练,越骑越快,比套上骡子的车慢不了多少。他兴奋的满脸红光,口中不停的大喊:“娘子看我……娘子看我……”
不但他娘子在看他,周遭的邻人全都被吸引过来,吃惊的看着这个新东西。
打铁铺的庄铁匠和木器铺的穆掌柜齐齐前来,站在陶蓁身边看了一阵阿井的表演,笑问陶蓁:“如何?可还有要改进的地方?”
要改进之处多了。
譬如因为时间不足,她未在图纸上画出刹车。要骑这车,安全起见还非得腿长的人来骑。譬如阿井,人高腿长,像是天生就知道该如何人工刹车一样,想要停车时,双腿自觉放去地上,几个点刹就停到了众人面前。
这种刹车方式,只要不是坡度很陡的下坡处,还是很安全,就是有些费鞋。
其次是这车轮,方才她骑的时候,还是能察觉出大的抖动,和坐马车、骡车差不离。不像后世的车轮包着橡胶,能缓解路况不平。
这些问题等她后续慢慢去想,却与铁匠和木工的专业无干。
她笑道:“极好,今后用用再看如何改进。”
忖着时辰差不离,她便同阿井道:“你骑着车去接小满下学,路上骑慢些,别四处逗留。接到人就回来用饭。”
今日食材多,她顺便也邀请了庄铁匠和穆掌柜前来。
两人日日闻着陶家飘散在外头的卤味香气,早知她厨艺了得。如今站在陶家门前,闻到的又是另一种让人瞬间上头的香气。
都是四五十岁的人,知道对方请人吃饭往往只是客套两句,可闻着这香味,穆掌柜嘴一秃噜,已表态:“成,我现下就去关铺子。”
庄铁匠不甘落后于人,忙道:“可需要磨刀,我包了。”
陶蓁还真需要人磨刀,好去片鱼片。
乌鱼从中间一切两半,斩去脑袋和尾巴,剔除鱼骨,只用到无刺的条状鱼肉。
做肉可以先冻瓷实再切,便能切的极薄。
可片鱼片,却不能冻鱼肉,否则解冻后口感大减。要将鱼片处理的薄如一张纸,没有半分捷径可走,得拿出真本事。
七大一小共计八人,她处理了四条鱼,用了几十个盘子,方将鱼片一片片摆下。
阿井带着小满伴着早早现出的晚霞回来时,晌午饭的准备工作已诸事齐备。
一只小锅架在炭盆上头,一起放在两张拼在一起的方桌上头。
锅中清清高汤咕咚咕咚冒着热气,上面还飘着蘑菇、火腿等配菜。
佐食的蘸汁准备了一小盆,小葱和芫荽只多不少。
阿井推开院门,将三轮车骑进院子里,小满不等阿井去抱他,便勇敢的从车厢里跳下来,兴奋的高呼:“阿姐,他们全都看我!阿井去接我的时候,学院里所有人所有人,全都看我一个,哈哈哈!”
他大笑两声,要往后厨冲,倏地顿了脚步,吸了吸鼻子,“今天吃什么?好香啊!”
他正说着,从院外头悄悄进来一个少年,身后背着个大口袋,站在院里四处瞧。
只站了几息,便被这桌上咕咚咚的香气引得包了满嘴的清口水。
瞧见陶蓁正端着数个碗出来,他咕咚一声咽了口水,鼓足勇气道:“陶东家……我今儿带了茱萸来,能不能跟着东家混口饭吃?”
陶蓁:“周小鱼?”
作者有话要说:阿井:驾!吁……我是喊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