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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升,城郊一间破庙前头,马车、骡车停了数量,看起来像是要等待接货的样子。
最大的马车车厢里,茶香袅袅,瓷碗张在同柳印子下着一盘棋。
柳印子落下一粒黑子,瞥一眼瓷碗张。
瓷碗张想都不想,用一粒白子精准阻住黑子去势。
柳印子停了手,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浅戳一口,淡笑:“你前头那几个花枪一耍,我就知道你要痛下杀手。你明知我棋技不如你,还要来这些花招……
瓷碗张也饮一口茶,瞥他一眼:“你已先借出去两万两,临要收网,才开始怜香惜玉?哦,怪不得你今日愿意亲自出马,原来是因她有几分颜色,让你看直了眼。”
柳印子不由笑道:“我虽是想再看看她那张脸,可更想看看尚书孙女落入风尘的一刻是何种模样。你想让她的身价银子有多少两?”
正逢此时,外头传来一阵蛇蛇蝎蝎之语,却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四旬妇人在同几个汉子显摆自家勾栏整治烈女的手段。
瓷碗张向身畔小厮努努下巴。
小厮立刻下了马车,将那妇人唤过来。
“哪家勾栏的?”瓷碗张问道。
“回张爷的话,奴家手底下有四家青楼,正街的班香楼、清水河的柳姬花船、五下胡同的巴仙香坊,还有城郊一间私窠子。其中班香楼的姐儿身价最高,巴仙香坊招待的都是没两个银子又想快活的穷鬼。”
柳印子不由搭腔:“如此说来,姐儿若不听话,你就放去那香坊?”
老鸨子笑道:“这位爷说的对,正是这个道理。凭她再好的姿色,不能为我所用,奴家便让她往最底下去,那才是千人骑、万人枕,一旦进去可就再也出不来,命都要出脱。”
柳印子“哟”了一声,看向瓷碗张:“你该不会就让她进这最下贱的香坊吧?那可真真是可怜的很。怎么说也是尚书的孙女……”
老鸨子本以为前来是收个普通女子,闻言不由惊了一惊,“两位爷说的可是那姓陶的闺女?这般大的名气,如若奴家收了,那……必定是要放在最上头的班香楼,引那些个达官显贵慕名前来啊。”
她说到此时,见瓷碗张并无明显表情,多年对男人察言观色的经验让她立刻转了口风,“往下头去也是买卖红火的,那些个泥腿子这一辈子哪里有睡世家女子的机会,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尚书孙女儿,花三五两就能睡一回,不麻溜的跑来还等什么。若一日接二三十人,不比在高处赚的少。”
瓷碗张挥了挥手,待那老鸨子挪开,方淡淡道:“我花了功夫设这般大的局,自然是要她受些苦的。”
柳印子便不再说话,等了等,还听不见外头下人报信,正要相问,常常跟在瓷碗张左右的那个赵管事已在外头撩开窗帘,低声道:“东家,有全送来消息,说今日交货时间,要往后延一个时辰。小的已经差人打听过,却是陶娘子存在洪家冰窖的货走了味儿。”
“多少只鸭不成了?”
“在洪家那头存的有两千来只,是她第一晚就存进去的。”
“缺了两千只鸭,只一个时辰,她能补上?”
赵管事笑道:“昨儿听闻流水席上一家供烧鸭、烧鹅的商户提及,这几日整个青州府都是鸭鹅难求,莫说两千,便是一百都不易买到手。”
瓷碗张思忖着:“少了如此大笔数,她若是不来,今儿的戏也省的同她演了。是谁出的手?去问问小妹。”
另一辆马车里坐着伴做男装的梁少夫人。
听闻赵管事相问,她冷哼一声:“不是说要拿她鸭源生瘟的错处?既是那般,我自然是希望她交货越早越好,何必出这个手。”
赵管事又道:“老鸨子请了来,东家已见过,姑娘可还有什么要叮嘱老鸨的?”
梁少夫人不屑于和这些人打交道,冷着脸摆了摆手,赵管事刚要走,她又唤停他:“让老鸨子过来。”
过了须臾,马车车窗外头停下了人,“奴家在此,爷有何吩咐?”
窗帘都未掀动,梁少夫人隔着一道帘子,低声问:“像官家、世家的女子进了青楼,如何防止被人捞出去?”
“爷多虑了,女子只要一条腿迈进烟花巷,便是脏了身子。凭她此前是官家家眷还是世家女子,没人愿意捞。那些话本子上的姐儿从良的桥段都是假的。最多是旁人当成瘦马买了出去赠与旁人。”
“女子性子烈,如何制服她?”
“太简单不过。若是想拿她赚大钱,保着她的清白身,那就是打,脱光了衣裳日复一日打的她屎尿齐流,还要让人日日看她的惨状。让她的精神受了折辱,自己先垮了。”
“若她……本已嫁了人呢?”
“若嫁了人,那她就不是清白身子了。这更简单,寻他七八个汉子轮流睡了她,再灌了药让她身子发软自绝不得。若她外头还有亲人便更好,用亲人的性命吊住她,她活不得又死不成,只能任命。不管多贞烈的女子,在奴家手里就没有抗的住的。否则我们这青楼勾栏如何开下去。”
梁少夫人想到陶蓁被投进青楼里,被七八个粗鄙汉子轮流折辱的不似人形,不由咬牙冷笑:“就是要她有今日。也给那些狐媚子都瞧瞧,再敢打我男人的主意,就是这种下场。”
“好,”车窗纱帘闪动,探出一只指寇丹染的纤纤玉手,捏着几张银票,“你今日收的人,就按第二个法子。她若不够惨,我拆了你那青楼。”
老鸨子忙连连称是,上前收了银票,心中却不由遗憾。
都闻那陶家姑娘姿色过人、才情不凡,若放在她手底下□□几个月,当个花魁,每年给青楼挣个万把银子不在话下。现下却要到最差那一层去。
罢了,反正这种人才她是弄不到手,有人能弄到还专门交到她手里,她等于是捡银子。这般好的事,求香拜佛都求不来。
日头渐渐高升,瓷碗张同柳印子带来的人也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懒散疲软。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瓷碗张从马车车窗探出头,递出去一份契书:“我便不去了,你带着契书,同柳爷的人一处去,将事情快快办……”
语声未停,但听远处车轮滚滚,脚步错杂,似有数人往此间来。
一同而至的,还有秋日晨风送来的卤味香气。
“来了,送鸭子的来了!”下人们纷纷低呼。
瓷碗张倏地停了嘴,侧首望去,一个由乡野村民、光头和尚、褴褛乞丐和数辆板车鱼马车组成的杂乱队伍乱糟糟往此前来。
行在最前头的,赫然便是那即将要进青楼的陶娘子,以及她那位傻夫。
他唇角微勾,溢出一声冷笑,转首同正在慢悠悠翻看账本的柳印子道:“走吧,看来今日的一场戏,还是要演一演。”
—
破庙萧条,石像倒塌,破壁残垣里,香火早已断了数年。
半大庭院被推着卤味的板车占据,余下的空处也不过是几位涉事大佬略略站一站。
这是陶蓁第二回来此破庙。
上回还是她同柳印子借巨款,前来时这破庙看起来萧瑟,将断了的石像转一圈,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今日到此处,野草也有野草,石像也有石像。可方位已全然转变,像是完全换了内景。
有钱果然能瞎折腾。
“此处是一万只卤鸭?”瓷碗张问。
陶蓁似太过分强调:“确然是一万只,一只都未缺。”
“不是说馊了两千只?”一旁的贾老板诘问,“契书签的一万只,一只都不能缺。”
陶蓁忙道:“自然不敢缺。张东家可问问张三,他最清楚。”
瓷碗张同张三是拜把子兄弟,又引荐陶蓁与瓷碗张相识,还以丐帮名义投了两千两。今日这场合,于公于私他都要相陪。
“确然是一万只,你等收货定然是要清数,不如现下便来点点数。”
陶蓁同身边的阿井道:“你出去唤陈家三兄弟进来帮忙点数。”
瓷碗张身边的赵管事也去唤了十几下人进来。
五十个板车规规整整排在院中,每个上头盖着一层厚厚棉絮。
掀开棉絮,最上头还铺了一层冰,要再将冰挪开,才能翻出底下用荷叶裹紧了的卤鸭。
张家的下人们一两成不放过,仔仔细细点起数来。
不但数上不能差,每辆车还要掏出十几二十只卤鸭,剥开荷叶去闻味。
这些人去剥荷叶自然不比陶蓁的帮工,粗鲁的紧。为求快随手一撕,甚至将鸭皮都沾去,全无卖相。
“这般损毁熟食,”陶蓁笑望贾老板,“您可会收货?您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这不是我的人手动。”
“一万只这般多,如若不快些检查,可不是要数到太阳落山?”贾老板道:“若是我的人检查,定然也是这般。你用不着担心,这点损失,我贾某人不会同你计较。”
“那便好,”陶蓁笑眯眯,“最中意的便是同贾老板这般豪爽之人做买卖。”
她拉着阿井站去一旁,再不插手,低声同他说笑:“刀子可带了出来?等一会拿了三万两的银票,我可是危险的紧,要你好好护着我呢。”
阿井立时探手往后背一抓,抓过来的不是一把匕首,却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切菜刀。
陶蓁扑哧一笑:“你还真带了。这生铁的菜刀没用,等拿了银子,我去订一把黄金菜刀,拿在手中那才叫威风。”
又嫌弃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裳:“再把你我的衣裳全换成绸缎,便是家中的帮工也都穿绸衣。”
想了想又道:“我昨儿夜里兴奋的睡不着,想来想去,那什么破人力车再也不要,给你买一辆马车如何?只有马车才配得上我等上万两的身家。”
阿井老老实实反驳:“我不要马车,我还骑三个轮子的……”
“好好好,留给你。”陶蓁嫌弃的撇了撇嘴,“真真是不会享受生活,有钱了就要人来伺候你我,而不是我们再去花力气。”
她的声音不小,瓷器张等人听闻,心中连连冷笑。
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她就要被迫自卖自身,倒是提前把白日梦做的这般浅薄。
过了约半个时辰,在场下人终于将数量点好。
赵管事上前低声道:“不止是一万只,比一万还多了两百。”
“这是我做买卖的规矩,”陶蓁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自得,“要充分为主顾着想,提前预备出折损的数量。”
瓷碗张同贾老板无声对视一眼,贾老板忽然提及:“听说青州府活禽出现鸡瘟,陶娘子这鸭子可靠否?莫带了病,吃死了人。”
“何时?”陶蓁一怔,连忙道,“瘟病可不是小事,我等怎敢买卖带病鸭,若官府查上来,我不得坐监?这话可不敢乱说。”
“没有便没有,陶娘子慌什么?”瓷碗张身边一个十分清秀的纤细青年忽然开口,“莫非你这鸭子有问题?我便说,整个青州府所有农市加起来,每日也不过七八百只鸭。你这一万只鸭来的蹊跷……”
‘他’转首问赵管事:“鸭子得了瘟病,有何症状?做熟后可还保留?”
赵管事瞥了眼陶蓁,径直道:“小的在这一行数十年,还真见过鸡鸭鹅染瘟病是何模样。粪口松弛,嗉子发硬,严重者口中有白色肉膜,这三样纵是将鸡鸭鹅做熟,也是变不了的。陶姑娘,你我虽已兄妹相称,可为兄却不能包庇与你。得罪了。”
他想她拱手,转头吩咐:“动手,检查。”
现场十几个下人再一次扑向板车,粗暴的撕扯起鸭子来。
“不能撕扯,不能撕扯呀!”陶蓁着了急,转头看向张三,“你快帮着说说呀,这鸭子怎会有瘟病?青州府何时有瘟病?若有官府早就插手,怎会任由瘟病传播……”
张三忙上前同他拜把子兄弟道:“这确然没有的事儿,我们丐帮消息来源广,也未听有瘟病之说。这鸭子都是煮熟包好,这般撕扯弄脏,还如何拿出去送礼?”
瓷碗张还未说话,‘贾老板’已先开口:“自然是鸭源最重要,如若鸭子真有事,吃进人腹中,那不是更大的祸处?”
陶蓁两步冲上前,同贾老板理论:“你既坐着药材买卖,便该知晓,纵然生鸭带病,被高温蒸煮过,也不会传瘟病。怎会出现熟鸭过病之事?!”
阿井登时操着菜刀要上前。
陶蓁忙将他拽回来,“不值当为了鸭子将病搭上。他们既要查,便让他们查!”
贾老板冷哼一声,不再理她。
此时十几个下人已连番撕毁包覆在二三百只卤味外头的荷叶,按照赵管事方才提及,去检查鸭子的粪口。又去掰开鸭嘴,去寻里头的白膜。
最终将那二三百的鸭子丢成一堆,一人凑去赵管事面前,低声道:“均未查出……”
“废物,同吃食打交道数年,连一只病鸭都瞧不出。”赵管事一撩衣摆,上前一只只去看,越看眉头蹙的越紧。足足将已丢在地上的两百多只看完,又去撕扯车上其他的卤鸭。
“赵管事,”扮成男装的梁少夫人一声厉喝:“如何?看过两三百只,还看不出?”
赵管事面色陡变,怔怔道:“不应该,不应该的。过去数日,我同有全都在现场看着的……”
“不应该什么?”陶蓁的声音慢吞吞响起,负手行到他面前,一双杏目炯炯有神,“这鸭不应该未染病,对吗?鸭农们送来瘟鸭,你同有全甚至亲眼瞧见病鸭口流浓涎、粪若稀水,也亲眼瞧见我的人照单全收,今日却连一只都未查出,是吗?”
顷刻间,赵管事的面上便细汗密布,立刻转头向瓷碗张申辩:“东家,我真的仔细看着的,真的……”
“闭嘴!”瓷碗张心惊。若这一万的鸭子不是那病鸭,那她何处寻来的这般多的鸭子?一万绝不是小数目,是谁在后头给她供鸭?就凭她手里那几个假和尚?
陶蓁微微一笑,“我方才前来时,隐隐瞧见张东家的队伍中似有鸭农?不若你等唤他进来再查查?”
她从袖袋中缓缓掏出契书,“唰”的抖开,伸长手递到贾老板眼前:“在场众人已知道,我的鸭子毫无问题。贾老板想不想收货呢?若想,可直接付我三万两卤鸭钱,鸭子带车您推走。若不想收货……”
那张契书又移到了瓷碗张面前,“或是张东家付我一万五千两‘先行赔付’的担保金?”
她的双眸在目光闪烁的贾老板同神情阴鹜的瓷碗张面前来回梭巡,“三万或一万五,收货或不收货,我都成。你二位商量商量?”
瓷碗张同贾老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看向赵管事。
赵管事扬声大喊:“有全,将鸭农带进来。”
一声厉喝后,外头却无动静。
瓷碗张:“来人,进来再验鸭。”
依然无人。
他心中越觉不妙,立刻向柳印子使眼色。
陶蓁也望过去:“柳爷,这可如何是好?今日若他二人都不出银子,我借的两万印子钱可还不了呢。不若你帮我劝劝他二人?”
“你若还不上,你怕是卖身筹银都来不及。”柳印子淡淡道。
陶蓁“啊”了一声,做害怕状:“说的是呢,如何是好?我正正好识得府尹大人,不知让他出面替我担保,可能求得柳爷宽限一两年?”
“让一介父母官帮借了印子钱的人作保……”柳银子冷笑,“陶娘子真是年轻,将事情想的简单。”
“哦……”陶蓁忽然恍悟,“是呢,放印子钱和借印子钱皆有违大缙律法,我做下了犯法事躲都来不及,还怎敢主动撞上去?”
柳印子瞥向瓷碗张,轻咳一声:“你等的买卖交易我不关心,我今日前来为的是连本带利两万四千两的银子……”他转首看向陶蓁:“你既按期还不上,我只能按此行惯例处置。今后你受了苦,也莫怪我。”
他扬声道:“让青楼的人进来。”
周遭只有风吹过野草的呼呼声。
陶蓁抿嘴而笑:“两位爷们的随从,看来都偷懒呢。你等既然唤不来你们的人,那我便……”
她往后退上两步,陈氏三兄弟立时往她身前一挡,将她同阿井两人护与身后。
“……那我便,试着喊一喊我的人?”姑娘的声音清亮,在这破庙中格外醒神,“乡亲们,进来吧。”
庙门“咚”的被撞开,百名官兵瞬间冲进来,连同陈家三兄弟一起持刀向前,将在场张、柳等人团团围住。
事态陡然急转。
张三脚步踉跄往前两步,怔怔回首看陶蓁,“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