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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河波光粼粼,秋风长习。滔滔河岸的下游,数辆货船船帆烈烈,昂立江水之上。
被陶蓁藏着掖着、又再耽搁了一日的熏制卤味经过一番真正的好事多磨,终于被精壮的力夫一箱箱扛着送进货舱。
如若一切顺利,船将一路到达肃州,再绕往西南,停在蜀州。沿途卤味也会卖个干净,回来时会载着半船的茱萸。
如若不顺利……
同她一处包船的是吕神医医馆,负责此事的杜郎中同陶蓁打包票:“此次跟船之人,也是医馆中最熟悉买卖的程师弟。沿岸卖卤味之事,医馆当做自己之事,定然办好。”
陶蓁朝站在甲板上正同随船之人交代事项的程郎中撇去一眼,又转向远处。
沿着眼前的道路走上半刻钟,就是一个岔路口。
如若有人出现,这头第一眼就能瞧见。
经了张三一回,经了张三两回,经了张三三回……总之在张三此人身上,陶蓁收获了许多的人生感悟。
这其中最大的一条便是:如若有人将胸脯拍的“啪啪”响,发下“绝不如何”、“定然如何”的誓言,那八成是不能全信的。
物极必反,她得有个说话谦虚的,譬如:“陶姑娘,家中玉米皆已种上,农忙已过,我可能跟着货船外出见识一二?熏制卤味的售卖,我也会竭力看顾。”
瞧瞧,“竭力”二字表达了态度,却又不是夸海口,甚合她的心意。
等待无需太久,那路口蹄声“哒哒”,显出一辆驴车来。
驴儿不慌不忙,逼的驴车的上的鞭子甩的“啪啪”作响。
直至到了陶蓁跟前,驴车方停,杏花的男人背着包袱皮下了车。
他媳妇儿杏花紧随其后,双眼红通通,瞧见众人时不免有些郝然,垂下脑袋又扭开脸去。
陶蓁笑道:“要拆开你夫妻二人好几月,向你赔不是。”
肖大郎拱手道:“哪里的话,该是我要谢……谢你,给我一回出去见世面的机会。”
杏花这才转过头来,眼中泪花闪闪,低声道:“是他主动提出要去,做什么赔罪。”
陶蓁向杜郎中引荐过肖大郎,方同他道:“并不是一定要卖出去,这回的熏卤鸭属于意外所得,便是卖不了许多也无碍,人安全才是第一。”
她同瓷碗张斗法,最开始猜中那位“贾老板”不会收货,她所图的便是瓷碗张那价值五成货款的担保赔偿金。
对方不收货,鸭鹅回落在她手上,数量巨大,便是折价卖出那也是净赚。
将卤味熏制、延长保存期,借着货船运送出去,算是新的尝试。能卖出去自然好,卖不出去也不算吃亏。
可倘若从瓷碗张那处空手套不着一万五千两……陶蓁摇摇头,甩开这个可能性。
可终究是第一次出船,她还是要同杜郎中多说说。
肖大郎便同杏花在一旁牵着手依依惜别,杏花频频抹泪。
伪光棍汉阿井和真光棍汉周小鱼站在不远处,旁观着这对夫妻的缠绵悱恻。
周小鱼:“井哥,你也成了亲,我来考考你,现下杏花阿姐为何哭哭啼啼?”
此时正值肖大郎抬手,用拇指替杏花拭去泪珠。
阿井忖了忖,学着肖大郎样子,抬手往周小鱼眼皮上招呼去。
“啊……”周小鱼一声呼痛,连跳开两步,眼中酸痛,眼泪止不住哗哗而下。
阿井有了答案:“疼,杏花她疼。”
“疼个屁!”周小鱼抹去眼泪,呸了一声,“怪不得东家要同你分房睡,你活该!”
这些话并未引起阿井的注意,那一声饱含怨气的“呸”字,却难得的激起了他的思考。
难不成,并不是肖大郎擦泪擦痛了杏花?等等,这为何又与娘子同他分房睡有关?
他立时向那对夫妻靠过去。
“顾好自己莫担心为夫,我问过人,赶过年正好能回来同你和爹娘过年。”
“你不是一直羡慕旁人有金簪?听人说巴蜀多金矿,金子价低。我为你同阿娘都带一支金簪回来。”
“做买卖也莫太劳累,入了秋天冷,你整日站在衙门口受不住冻,等过了中秋便莫再去摆摊。”
肖大郎一席温存话说出去,引得杏花泪如米线,滚滚不停歇。
他便又替她拭过长泪,见周遭人少,在她唇上“吧唧”一下。
正要再哄娇妻,但听身后忽然传来“吧唧”两声,他狐疑转首,陡见阿井站在他身后,脑袋却歪过来,将两人的举止静观眼底。
非但看着,还要学。一双薄唇往前嘟着,不,是撅着,模仿着他方才的动作,又发出个活灵活现的“吧唧”,直接问当事人杏花:“他吃你嘴,你可疼?”
杏花原本一颗浓浓相思心登时被羞臊占据,小拳拳锤夫君胸口,嗔了一声“都怪你”,逃命一样转过身去。
肖大郎看着眼前的傻子,想要骂两声,他是陶家的人,想要踢一脚,他比自己还要高一头。最终只咬了咬后槽牙,带着娇妻避往树背后去了。
阿井未能得到回复,便欲跟过去继续近距离观摩教学,周遭“哞……”的一声,船上号角声响起,那是预备开船的动静。
他只得带着满腔的疑虑收了脚,转首往陶蓁身畔去。
小鱼已经从眼窝酸痛的痛苦中恢复过来,对着他低笑一声,问:“如何?学会夫妻亲热那一套了?”
阿井摇摇头,对小鱼这个低笑很是奇怪,“笑什么?”
小鱼:“笑你傻,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井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傻,自卑的垂下了脑袋,只一瞬间却又抬首去看陶蓁。
自家娘子聪明,一定是知道的。
他身前的陶蓁正操着她面上最常见的表情,有事无事便垮着一张脸,同杜郎中道:“……我的人同我的熏肉,医馆若不当回事,半途寻船打发回来便是。若是人少了一块肉……”
说到此时,转首四顾肖大郎,看向了阿井:“杏花男人呢?”
阿井便看到了她的两瓣唇。
嫣红的,唇线极明显的,便是讽刺人的时候也是保持淡笑状的。
肖大郎为何要咬杏花的嘴唇呢?
杏花为何要哭呢?
周小鱼为何会笑他是傻子呢?
他若咬一口他娘子的嘴唇,娘子是哭还是笑呢?
此时眼前的他娘子还在等着他回话,他立刻实话实话:“咬杏花的……”
他身后的周小鱼连忙拽了拽他,忍笑抢先道:“在树后告别。”
陶蓁转首去看,果见不远处的葱翠大树后,隐隐可见肖大郎同杏花两个舍不下的身影。
号角声又催促了一遍,岸上之人皆匆匆往船上去。
肖大郎也只得与杏花松绑,又最后看她一眼,背着包袱皮踏上舢板。
波浪滔滔而起,最后一声号角声恢弘响起,船锚同船帆齐齐而起。船身几番抖动,终于往江心开去。
回程的路上,一辆三轮车与一辆驴车前后而行。
驴车上杏花被眼泪迷了眼,陶蓁便陪她一起坐驴车。
秋高气爽,迎风秋风宜人,陶蓁试图让自己的话如春天般温暖:“有何好哭的呢?你看我就从不为阿井流眼泪。”
杏花“呜呜”:“我家是真夫妻……”
“……这倒也是,”陶蓁抬头望了望蓝天,“呀你看天上的鸟儿。”
杏花抬头,眼泪珠儿滚滚:“成双成对,呜呜……”
陶蓁:“你看河里的鸳鸯。”
杏花泪水磅礴:“鸳鸯双飞……”
陶蓁:“你看路边的落叶。”
杏花嚎啕大哭:“双数枝丫……”
陶蓁:“……”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还真不知该怎样代替肖大郎去慰藉一个痴情女子。
“我说的那个月卖一万碗玉面的买卖,你还想不想做?”
“想!”哭声戛然而止,杏花掏出巾帕擤了擤鼻子,瓮声瓮气道:“如何做?”
陶蓁向马路对面努了努下巴。
此处正处城郊,隔三差五便可见一栋栋民居,皆是青砖红瓦。
对面的民居像是过喜事,唢呐声喜气盈天,可前来观礼的宾客却都在聚在院门口,各个义愤填膺,不知因何恼怒。
陶蓁很容易便在人群中看见了丐帮的身影。
是四五个叫花子靠在墙根,翘着二郎腿正在剔牙。
哪里人多哪里就有叫花子,这是惯有的定例。上回陶蓁混进一户办丧事的人家时,也是在门外瞧见前来打秋风的乞丐。
只平时或许无碍,可在瓷碗张赖了她银子之后,配上宾客们的神情,这里头就有些文章可以做了。
杏花问:“你是何意?”
陶蓁用力拉住缰绳,勉强勒住了驴,同她道:“下车,走,看戏。”
时值晌午,正是散席之时。
陶蓁同杏花今日正好装扮得体,很是有些参加喜事的模样。
嘱咐过周小鱼跟着驴车同阿井在前头岔路上等,两人以袖微微遮脸,混进人群中,竖着耳朵左听听右听听,全都是宾客嫌弃酒席的话:
“这是打死了卖盐倌,道道菜咸的能腌肉。”
“不知是什么肉,吃的老子上吐下泻,到现下还腿软。”
“他娘的这酒席订的哪一家,竟如此糊弄人,找他去!”
里头的厨子闻声着急出来解释:“我也不知怎地回事,这其中或许有误会。瓷碗张的牌子响亮亮,你等都该听过的呀。”
陶蓁蹭地看向墙根那几个叫花子。
瓷碗张,丐帮,此事八成是这几人所为。
杏花给她打掩护,她立刻上前蹲在叫花子跟前:“我是陶蓁,你等丐帮在作甚?”
叫花子们听得她的大名,便说了实话:“要搅和宴席。”
“如何搅和的?菜里多放盐巴、泻药,从瓷碗张那处到此处,你等根本插不进手。这事主家中更不可能让叫花子登堂入室。”
叫花子给她科普丐帮潜规则:“我等叫花子并非日日都穿破衣烂衫,一个舵口也有一两件绸衣能轮流穿。”
陶蓁一下子明白了。
这是叫花子穿的人模狗样溜进事主家,真的往那吃食上动了手脚。
好家伙,她直呼好家伙。饮食安全遇上这些人,脆弱的没有丝毫抵挡。
这她还敢惹叫花子吗?岂不是张三往她面前一站,她得跪拜喊爷?
院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最后连事主都出来。
一个叫花子当即捂着嘴喊一声:“走,寻瓷碗张退钱!”
宾客中立时有人跟着喊:“退钱,寻那孙子退钱!”
一时群情越发激愤:
“找他去!”
“退钱!”
“曰他先人!”
“在城南,他那骗人的老巢在城南!”
队伍登时逶迤两里地,浩浩荡荡往城南而去。
陶蓁同杏花道:“走,跟过去看热闹。”
临近傍晚,天边晚霞露出第一抹娇颜。
城南张记流水席商行门口,聚集的事主不止一家。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陶蓁数下来,怕是来了七八家。
“喊瓷碗张出来!”
“骗子不得好死!”
“退钱,赔汤药费!”
怒吼声响彻整条街。
“你带我前来,是看瓷碗张被人寻仇,好一起幸灾乐祸?”待两人重新回到远处的三轮车厢里,杏花不解她意,低声问她,“高兴是高兴,可银子没到手,始终是白高兴。”
陶蓁这才道:“就这流水席的买卖,我有些看上。原本瓷碗张早成气候,外人再插不进手。张三这回倒是帮上了忙,若瓷碗张的牌子倒了,定然有人要吞噬这个空缺。我等能尽快进入,就能吃的最撑。你说呢?”
杏花怔怔:“我的娘呀,你说的,我连想都不敢想。这一行我们真能插上手?”
陶蓁再往商行方向努努下巴:“且继续观望,还得看张三那头的力度。你那一万碗玉面的买卖,就落在这个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