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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姐儿爱娇。
龟公嚎上一声“客官里面请……”新夜的百花楼迎来一队牛逼轰轰的客人。
最前头的男子长身祁立,英姿勃发,长眉、高鼻、短髭、薄嘴唇,本该是英俊至极的长相,偏偏倒弯着嘴角、瞪着一双牛眼睛,走起路来一步是一步,不像行在青楼,倒像是要升堂的高官。
他边上略错开半步的,是位秀气灵动的小厮。小厮一脸的谄媚相,每当他迈出一个方步时,小厮便要着紧的说一声:“大人小心……”
大人?边上的龟公又再往那“大人”的面上瞧去,脑中已急速的翻动人际档案。
哪位大人?
是府尹李大人?少尹杜大人?参军郭大人?不不,这几位大人的长相,他熟的跟稀粥似的。此人没有一分的相像处。
是底下的小官?更不像呀,那些小官俸禄低的自己都养不活……他再看看这位大人的打扮,唷,通身的雨后天青色外袍,用的竟是价值不菲的川纹锦……哪个小官都不可能舍得买此等的布料做衣裳。
那究竟是谁?
此时边上的另外一个戴冠无须三旬佩剑汉子登时出声制止小厮:“阿弥……在外头,提什么大人大人,要低调,莫要暴露大人身份。”
小厮便做悔悟状:“哎哟小的以为快要回京,便忘记了大人的交代。”
龟公顿时获悉:哦,原来是京官。莫非是钦差队伍里的官员?不对啊,钦差早已离开青州府了呀。
他伸手做相请状,眼睛又往这一行队伍中转悠了一圈,见“大人”威武肃杀、小厮幼小、带刀大汉不苟言辞,只有边上另外一个满脸褶子的男人似像俗世之人,连忙绕过去,赔笑相问:“几位客官今夜前来,是想……”
褶子男嗤了一声,“进青楼自然是来快活,莫非还是来讨饭?将你家有些姿色的姐儿全都带来,我家大……我家老爷好过目。”
“是是是,”龟公对待疑似官员,历来要多两句嘴,不免又问:“是哪位客官想要……”
褶子男骂道:“自然是我家老爷,”见这龟公似有些不相信,又压低声道:“我家老爷第一回进青楼,虽样子拘谨,可你千万莫怀疑他的威猛,绝对是年富力强。去寻姐儿,银子不在话下。”
“好好好,”龟公伸手便将四人引向楼梯,低声叮嘱迎上来的另一龟公,“身份不凡,带上去,好生侍候着。”
新的龟公带着四人上了楼梯,还未来得及细问几位偏好何种女子,那四人便已先不停步的往上,直到第四层,方住了身形。
牛眼大人瞪一瞪带刀汉子,“展~护卫!”
“展护卫”方夫子便向龟公传话:“就这层,我家老爷看上的是……”
有身影在远处角落招招手,随即离去。
他便往那处努努下巴,“那处风水最好,便往那处寻房间。”
龟公心里不由暗道一声:是个懂行的。
各家青楼的倒数第二层,都是为有特殊癖好的恩客而设置。位置要偏,才能更尽兴。
他忙带着四人上了走廊,一间一间看过去。
凡是掌了灯的,里头都是有客人的。要漆黑一片,才是空房。
临近拐角,扮作小厮的陶蓁斜着眼睛向各半掩的窗户望进去,待到了最里头一间时,只听一声女子“啊”的惊叫,继而便夺门而出,一忽儿便与带路的龟公撞做一团。
姐儿捂着衣襟,眼泪珠儿满眼打转,见眼前的是龟公,连忙委屈道:“他手劲老大,掐的人疼……”
龟公立刻高声叱道:“既吃这碗饭,就该将客人伺候好,敢给客人甩脸子,仔细挨鞭子……”
雅间酒气熏天,里头的人粗声粗气骂了声:“干他娘的,什么人都同老子作对……”
那窗户紧掩,瞧不见里头的景象,可听声音,果不其然便是瓷碗张。只不知他做了何种龌龊手段,竟将姐儿逼的跑了出来。
龟公的骂声停落不止,门里便出来人,瓷碗张最得力的属下赵管事撩开帘子,赤红着一脸,大着舌头同龟公道:“换人,再带姑娘来选……”
他饮了酒,神智略混沌,虽下意识将龟公身后的四人一一打量过去,却并未停留,只叮嘱龟公:“莫再带那受不住手劲的。”
这人是青楼的常客,龟公识得,先上前一巴掌扇的那姐儿趔趄倒地,这才恭敬道:“赵爷放心,马上带过去,定然再不出麻烦。”
赵管事重新进了雅间,龟公也推开隔壁的房门。已有伙计前来,快手推窗换气、点上灯烛。
龟公向几位哈腰道:“客人稍作,先上酒菜,小的替几位带姐儿去。”
又照例嘱咐边上的伙计伺候着,方转身离去。
站着的陶蓁立时从袖袋中掏出一钱银子打发伙计外头伺候着,待伙计出了门,她方抬首将挺胸抬头做瞪眼状的阿井戳了戳。
阿井:“展~护卫!”
方夫子装扮的展护卫立时铿锵有力道:“大人,从此前钦差送来的密信看,钦差虽已获悉青州府衙门上下贪墨成风,可时日尚短,不足以查实证。他现已明着离去,正是我等暗中查青州府衙门的开始。”
站在外头的伙计听闻雅间的声音,登时竖起了耳朵。
原来是大官微服私访,以上青楼做掩护,实际上是要分析案情。
看来府衙有官员要遭殃咯。
雅间里,扮作随从的张三接上了话茬,“属下打探到,前不久一行鸭农同人勾结,将几千只带了瘟病的鸭子卖进了青州府。可不过几日,那伙鸭农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说不得便是青州府衙里有人包庇保护鸭农。不若我等顺着此条线查起,定然会有意外收获。”
陶蓁戳了戳阿井,阿井便站起身,踱着方步走了两步,粗着声音瞪着眼睛“啊呀呀”一声喊,抑扬顿挫道:“本官有龙虎狗三口铡刀,刀刀皆有先斩后奏之权。那狗头铡,铡的是宵小奸佞行凶作恶之辈;虎头铡,铡的是贪官污吏、玩法弄权之徒……如若真是官商勾结,狗头铡、虎头铡伺候!”
陶蓁立刻送上溢美之词:“大人真乃神人也~~”
外头的伙计听闻,心中惊奇:那狗头铡、虎头铡、龙头铡我只在戏中听过,未成想竟真有。这大官定然是皇帝老儿最器重的官员,才能得那三口宝贝。
一时现成酒菜先送来,伙计为几位客人斟上酒,又去门外候着,等着龟公带姐儿前来。
雅间里,“展护卫”方夫子高声道:“鸭农一旦卖出鸭子,定然要脱逃。可买鸭之人极大可能还在青州府。如若将买主寻出,狗头铡伺候,他定然要说实话~~”
一席话说罢,房中重回安静。
陶蓁倒空一只茶杯,将杯底贴在墙上,耳朵凑上去,去听隔壁的动静。
只隐隐似有碰杯的声音,又兼有瓷碗张说的含糊不清的酒话。他们到底有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呢?这瓷碗张真不是东西,买卖都快保不住,还有闲心在此喝花酒。
外头,龟公终于带着一队姐儿姗姗来迟,先推了五个姐儿进了瓷碗张的房中。
姐儿们进去,换赵管事出来,向隔壁雅间努努下巴:“那里面是什么人?”
龟公忙哈腰道:“听闻像是京里来的官儿,来青楼寻快活。”
边上的伙计立刻凑过来,低声道:“哪里是寻快活,小的偷偷听着,竟像是借着钦差在明里的掩护,来查府衙的错处!”
赵管事挥手让龟公带着姐儿先走,待见人进了隔壁雅间,这才压低声问:“怎地像是还说到什么鸭农?”
“说是鸭农带来了瘟病,现下鸭农寻不着,这官员正要捉买病鸭之人,再从买主口中去查鸭农。待查到,判所有涉事之人散播瘟疫的大罪,先斩后奏!”
赵管事一愣,“你没听错?”
伙计倒是斟酌了一番,有些不确定,“这些话是他们将小的差遣出来后才说,小的隔着门,也不知到底听岔了多少。”
他如此一说,赵管事的心反而凉了半截,又追问:“既然是大官要查大案,为何不去偏僻处,却跑来青楼说这些话?”
“此中缘由小的还真听清了,是他们发现进了府城后就有衙门的人暗中跟随,便装成要进青楼寻快活,令对方麻痹大意。”
赵管事向伙计挥了挥手,拉开门进去,见里头七八个姐儿正齐齐向瓷碗张灌酒。
瓷碗张双目已迷登,双臂搂着两个姐儿,手早已探进衣衫里,又对旁的姐儿灌来的酒来者不拒,全无警醒之态。
他忙咳嗽了一声,掏出一张银票,“都出去。”
姐儿们银票在手,一瞬间跑的干净。
瓷碗张察觉手中空空,立时嘟囔:“做甚?喊姐儿,今日来快活,要一起快活~~”
赵管事将桌上早已泡浓的凉茶喂他连续喝了好几盅,直到他已不似方才的兴奋,方低声道:“东家,有些不妙……朝廷的人怕要盯上我们。”
瓷碗张眼中混沌,不解他意图,思绪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烦闷,嘟嘟囔囔的开始抱怨:“我同他是拜把子兄弟,识得二十余年。现下他为了一个女人,拉着他那些臭要饭的毁我买卖。你说,他还是不是人……”
“东家,”赵管事不由提高了声音,“朝廷有大官,来查瘟疫!”
瘟疫不是小事,瓷碗张由记得儿时这清水河决堤,汪洋万里,此后接着就是一场瘟疫,要了数万人的性命。
“瘟疫……”他口中念道着,被儿时亲眼目睹的惨状刺的终于醒了神,“查什么瘟疫,与我何干?”
“鸭子的瘟病能过人!东家,此事若不想法子捂下去,牵扯上来,怕是要进大狱!”
瓷碗张彻底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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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八个姐儿站在屏风前,虽面上极力的绷着笑,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打颤。
这一层楼的买卖不好做,陪一回客得去掉半条命。
这世上畜生本就多,可又要分一般畜生和特别畜生的。
这楼里凡是受捧的姐儿,陪的都是一般畜生。那畜生活儿好些,姐儿说不得还能得两点趣味,她们从来不惜得上来。
只有那些或性子执拗、或姿色普通的姐儿,因着每月达不成定下的银两,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战战兢兢从特别畜生的畜生手里,豁出性命去赚两个皮肉钱。
若是被选中,要被恩客不当人的折腾。
若是选不中,要挨龟公那沾了水的鞭子。
你甚至不能对比,哪个的痛苦更多一些。
龟公哈腰带着笑,“客官随意选,都是楼里受得住折腾的姐儿,皮嫩手艺好,保管各位满意。”
一席话说出来,姐儿们的冷汗出的更多。
同样出着冷汗的,还有桌上那位戴着帽子、沾着假须的“展护卫”方夫子。
自这一行姐儿进来,他便倏倏倏微颤个不停,汗如浆出。
陶蓁眼看着他贴在下巴上的短须往下滑了一寸,再滑就要掉到喉结上。
她轻咳一声,在桌下踢了方夫子一脚,暗瞪他一眼。做什么?
方夫子挨了一脚,越发神不守舍,因贴着桌沿而坐,带动的整个方桌和桌上酒菜“得得”抖个不停。
这模样是自龟公带着姐儿进来时而起,陶蓁立时同龟公道:“这几个不成,再换。”
方夫子终于松了神,半口气还未“吁”出去,最边上一个姐儿“扑腾”一声跪地,竟直直上前抱住了方夫子的腿,“客官,选奴吧,求你,选了奴家,奴一定将客官伺候舒服~”
旁的几个姐儿有样学样,跟着下跪,就手就去抱最近人的腿,纷纷垂泪哀求:
“选奴~”
“求客官选奴~”
乱子一瞬间而起。
方夫子“啊”了一声,似被雷击,抬腿就要踹开那姐儿,待抬眼撞上她满含泪水的双眸,一时鬼使神差,放下了腿,竟就转首看向陶蓁,“贫……我,我选,她。”
陶蓁:“……”
龟公喜笑颜开,“好好伺候着。”
那姐儿起身站去方夫子身畔,眼泪都顾不上擦拭,便从桌上捧起一盏酒,凑去方夫子唇边:“客官,请饮酒~”
她的衣袖短短,露出一截皓腕,腕上隐见疤痕。方夫子原想一把推开,待瞧见那疤,却又就着姐儿的手张嘴饮下那盏酒。
陶蓁:“……”
跪在地上的姐儿们见其余几人不出声,立刻起身,也纷纷去端酒要强行伺候。
只一瞬间,张三身边两人。
阿井身边两人。
就连陶蓁身边都有两人。
“客官,求喝酒~”
“客官,怜惜奴家一回~”
“够了!”陶蓁高喝一声,压下所有的哀求,面无表情同龟公道:“我家老爷要求甚高,要一一相问。你先出去,半盏茶时间再进来。”
龟公哈腰点头:“客官慢选,不着急。”
一时房中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陶蓁发话。
她看着姐儿们,站着脸道:“我家老爷只有一人,下头人必不敢当着老爷面狎妓。不若你等转头去隔壁两间……”
其中一人含泪道:“隔壁的张爷和赵爷身边原本身边有姐儿相陪,不知因何事忽然将今儿们赶走。况且张爷他,他,他手劲大,奴要去了半条命就没了……求四位爷多少怜惜些……”
陶蓁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沉思片刻,转脸看向阿井:“老爷请发话。”
此情此景不在原有的剧本里。
她带着阿井去看戏,让他模仿如何学着戏台上的包大人走官步,打官腔,是因为所有人都没有他身上那股莫名而来的浩然正气。
出来说什么话,谁的话后他该什么话,那也是她一字字所教的。
让他自由发挥,她还真捏了把汗。
阿井的眼睛依然瞪如铜铃,借此隐藏去他眼中的赤诚纯良,贴了唇边假髭的面上无什么表情,连看也不看这些女子,喝了一声:“展~护卫,狗头铡伺候,将这些狐狸精的脑袋,一个接一个的咔嚓了,咕噜噜滚下来,赏给你当球踢。”
方夫子并无什么配合动作,姐儿们已白了脸,再也不敢继续卖惨。
陶蓁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我家老爷实是未选中,这里是十两银子,拿去应付龟公。若再强人所难,莫怪我等翻脸。”
她高喊一声:“人呢?死绝了?”
龟公连忙进来,陶蓁做嫌弃状:“你这家青楼端的无趣,教姐儿哭可怜拉生意,我家老爷最烦小心机,完全败兴。”
她往桌上拍上一张银票做酒菜钱,转头向阿井哈腰:“老爷,走吧?”
阿井威武起身,摆好架势,高高抬腿往前迈一脚,再迈第二脚。
身后的张三轻声喝起:“威武——”他用力拽一把方夫子,方夫子恍若从梦里出来,又进入第二重梦境,不复白日的精神头。
阿井双手甩开背向身后,高仰着脑袋,威武雄壮的去了。
外间满天星斗,还是夜间最热闹之时。
门口站着三四名汉子,虽皆做普通装束,可举止警惕,不同于凡。
这是青州府尹李大人拨给陶蓁护她周全的侍卫。
陶蓁迎上去,其中一人便开口道:“陶姑娘今日冒充官员,此举怕是不妥吧?”
陶蓁笑道:“何来冒充,只是寻个热闹处排戏罢了。中秋将至,穷人穷开心。”她转首就向阿井眨眨眼,“唱起来。”
阿井牛眼一瞪,立时张口开唱:“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
陶蓁接上:“曾记得端午日朝喝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
青楼大堂的楼梯口,赵管事一路跟下,远远瞧见那几人出了青楼,便有几个武人围上去。那装扮成牛眼的高个男人同装扮成小厮的清秀男子接连指手画脚的比划,像极了要布设大行动的模样。
“这怕是真的……”他喃喃着,转首又朝楼上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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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陶蓁几人七绕八绕,最后确定身后无人跟随,方拦了一辆骡车。
骡车上,陶蓁似笑非笑看向方夫子,“能干呀,趁着前来青楼演戏,想要借公款包姐儿。你果然一进青楼,就褪了你那层人皮,是个不折不扣的龌龊小人。”
前几日张三还是众人嘲讽的中心,今日成了方夫子,他必不错过这奚落人的机会,接着陶蓁的话尾便开口:“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要出家?原来你是要当花和尚啊。”
方夫子满腔的心事不知说与谁听,不由看向阿井:“阿井兄弟……”
阿井抬手。
方夫子动容,这是要抚慰他。
阿井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变掌为屈指,“羞,羞羞。”
方夫子垂首,过了半晌方低声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是我第一个女人。”
陶蓁:“……”
张三立时来了兴致,“快说说。”
方夫子又别了脑袋,一直到张三五请六催,方道:“我本不想如何,可她一哭,露出腕间被打的伤,我就没能硬起心肠……”
张三:“你他娘的还在贪恋红尘,以后还当不当和尚了?”
“如何不当?”方夫子将胸口拍的啪啪响,“她是万人骑的姐儿,我是念圣贤书出来的夫子。她污浊,我清白……我那日于夜市上前去送卤鹅,事前根本未看到她何种模样,醒来才看清了她。我……”
陶蓁:“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方夫子:“我醒来看清她,之所以记得她,就是因为她面颊上有……”
陶蓁:“前一句。你事前为何未看清她何种模样?当日之事,你原原本本、一丝不漏的讲给我听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PS
1、阿井提及的狗头铡、虎头铡、龙头铡,是引用电视剧《包青天》上的台词。因为陶蓁是个穿越人士,教给他的。“展护卫”同理。
2、阿井最后和陶蓁一唱一和的四句唱词,是京剧《铡美案》里的唱词。以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