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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重重,胡婆子尚在梦中,院门便被“啪啪”拍响。
周小鱼箍着她枯瘦的手臂,将她拽到两棵柳树边。
天上的月亮已极圆,冷冰冰的俯视人间,还要将秋霜一般的月光撒下来。
陶蓁换回了女儿装扮,只一头乌发散了发髻,松松的辫了个麻花辫,垂在衣襟前。
她折了根柳枝,拿在手中甩动,见胡婆子被周小鱼挟持出来,方将一个物件掷去她脚下。
青石板干爽,“咚”的一声,胡婆子脚下多了个暗光闪闪的东西。
陶蓁的声音已紧随而来:“不是要寻你麻烦,二两银子买你几句话。你若照实说,银子归你我不寻你麻烦,若多一句瞎话……”
她看了看胡婆子的腿,“你若走路断了腿,只能怪你倒霉。”
她唇角还带着笑意,可话中之意胡婆子丝毫不敢当做开玩笑。
若自己真的有一日被人打断腿,便是陶家出的手,可陶家不认,自己也是真没奈何。
她一咬牙,一瞬间做下决定,弯腰捡了银锭,反倒变得从容:“陶娘子有何话要问,老奴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梁成业可是已针对我多时?”
“是,他下流纨绔,凡是瞧上的女子,无不想弄到手。他瞧见陶娘子的第一眼,便委托老奴给他想法子。”
“使了哪些法子?”
“一开始想翻墙,后来想英雄救美……见接近你身不得,又想先害了阿井,再后来……那寡妇原也同梁成业有一腿,嫉妒你被看重,私下里曾偷偷向梁少夫人送过信……”
胡婆子将自己所知一桩桩一件件详细说尽,陶蓁的后槽牙险些要咬断。
为何她在夜市摆摊频频招惹麻烦,为何梁少夫人在洪家宴席上频频向她发难,为何瓷碗张做这么大的局供她钻……以及,为何原本清高的令人厌烦的方夫子,一进青楼就失了本性。
所有她知与不知、猜到与未猜到的因由,由胡婆子条理清晰的全都说出来,所有的事情都合上了。
她忍了几忍,方道:“你再去信给梁成业,说有了见我的机会,可还能将他约出来?”
胡婆子摇摇头,“老奴不敢胡说,听闻他伤了脸,能不能出门还不一定。”
又告饶道:“老奴早已后悔,发誓再也不沾手此事。不瞒陶娘子,老奴已托亲戚另寻了住处,这两日便要搬离。”
陶蓁目光灼灼,“你想法子约他出来,我再赠八两银子的路资,一共十两,让你路上走的安稳。”
胡婆子原本从梁成业手里得到的赏钱早被那小厮夺了回去,她攒了半辈子的银子,拿去修葺被拆坏了的后厨屋顶,余下的想要养老全不可能。
如若手里能多十两……她忖了忖,道:“老奴试试,如若实在约不出来,老奴也无法。”
陶蓁点点头:“劳驾胡婶子。”
—
陶蓁在瓷碗张那头布下的局,并未立即生效。
胡婆子的信送出去,也一时不见音信。
只有肖里正来了一回,竟然已将篱笆盖好,买了秋鸡崽儿、秋鸭崽儿、秋小鹅共计三百只,“先养着试手,待手熟后,开春再加。”
后一日洪三带着她二哥前来,提了提自家之事。
“是我那继母……”洪三道,“主持中馈亏了空,先从吃食上做了手脚。被换了的何止是祖母日日都要吃的燕窝,还有库中鹿茸、灵芝、百年人参……”
她拉拉杂杂列举了好些奢侈之物,最后叹口气:“坏事是,我家现下彻底穷了;好事是,整个府里最有钱的,反倒是我二哥。可我二哥脑子不济,日后我嫁了人,必要被那毒妇掏空银子。”
果然豪门内宅多龃龉,陶蓁听得瞠目结舌。
她问道:“如何亏的空?洪家便是不算洪大人,在整个青州府也是了不得的人家,这么一大份家业,都被亏空了?”
洪三摇摇头,“她只给我阿爹说,我阿爹险些气晕,将她罚进家庙里。可到现下还维护她的名声,就不告诉我家产亏空的因由。”
她被家逢巨变打击的有些深重,不复往日的活泼,一时也无心关心同陶蓁做买卖之事。在陶家坐了坐,便带着她二哥回了府。
临走之前倒是提了提银子之事:“张家大郎承诺的一万五千两银子可有望到手?我曾向我阿爹帮你问过,他说,赔付金虽也签了契书,可在商业上不算常见,要赔的也不是真的货款。对方能拿出来多少,端看对方可有诚信。如若他一个大子儿不给,官府的作用十分有限。”
陶蓁叹了口气:“你若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买卖我必不做。现下已然做了,行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洪三走了两步又回头,“我还替你打听过,张家这两日债主纷纷上门讨债。你那一万五千两的虚债,我还真有些不妙的预感。”
陶蓁:“闭嘴,走你。”
又过了一日,离中秋只剩下两天的光景,陶蓁带着梳子和阿井出门采买过节之物,回来时瞧见了坐在院里谈笑风生的张三。
这位丐帮五袋长老虽然依然是一副叫花子打扮,却从里到外散发出逼人的意气风发,连他眼角的深刻褶子都像浅了许多。
陶蓁匍一进了院门,他便高声喧哗:“陶妹子,今夜,高朋酒楼,爷请!”
陶蓁冷哼一声,叮嘱梳子将各式过节之物分开装好,方同张三道:“你一阵妹子、一阵爷,这辈分差的如此扭曲,我可不敢赴宴。”
张三嬉笑连天,凑上前向她挑挑眉,一字一字显摆道:“瓷碗张,想要见你。就在高朋酒楼,你真不去?”
一瞬间,陶蓁的耳边像是哗啦啦,全都是银子流进来的声音。
“去,必须要去。”
—
无论何种季节的正街,从来都是繁华模样。
月上柳梢头,陶蓁同阿井打扮的人模狗样,双双站在了高朋酒楼前。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三竟也穿了一件一个褶子不打的新秋袍,在同陶蓁刚见面时,就将颈子凑过去,“闻闻,什么味道?”
“臭狗屎的味道。”陶蓁翻了个白眼。
张三哼了一声,转去阿井身上寻安慰:“五钱银子一回的澡,连胰子都是用的最好的。闻闻,可是香喷喷,配的上咱这身份?”
阿井自然是同他娘子一条战壕,当即捂了鼻子:“臭,你吃狗屎。”
“怎么又成了我吃狗屎?无趣,无趣的紧。”张三吐槽过,又重新开心起来,“何时分银子?如若回去连夜分,今儿就是三爷荣升六袋长老的大喜日子。两千两变四千两,哇……”
陶蓁不由想起了洪三的话,向张三打听:“听闻张家日日都有债主上门讨债,可是真的?”
张三“哈哈”一笑,得意道,“此事又是你三爷的手笔。若不是我四处散布瓷碗张要进大牢的消息,那些债主哪里会一窝蜂上门。瓷碗张顾头不顾腚,这才着了急,约着你见面。”
陶蓁不由叹了口气,“假如僧多肉少,我们拿到手的银子能有多少。”
张三的喜悦登时打了折扣,“那……那可如何是好?”
高朋酒楼下,赵管事翘首以盼的身影已在眼前。陶蓁低声道:“可遇不可求之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雅间里,陶蓁再一次坐在了瓷碗张的对面。
上一回两人坐上同一张饭桌,还是张三将陶蓁引荐给瓷碗张之时。
彼时她心怀参见业界大佬的忐忑与兴奋,只以为后面跟着大佬混,攒银子开饭庄的事情必然按部就班,一步步达成。
未成想大佬确然是大佬,却不想带她飞,要将她踩进尘埃里。
她的猪队友张三完全没有任何警惕心,若不是靠她自己警醒,今日她只怕已经进了青楼。
半月之隔,对面的瓷碗张还是瓷碗张,在她心中却再不是什么大佬的形象。
她抬手一揖,“老张。”
瓷碗张到了今日,才对眼前的女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原来真的是一点亏都不吃。
就连称呼上,都从“张东家”变成了“老张”。
他奋斗到这一步,便是家中坐满了债主,他们也都卖自己一个面子,唤自己一声“张老板”、“张东家”,敢唤自己一声“老张”的,再没有旁人了。
然今日他是来下矮桩的,莫说老张,便是她唤他一声小张,他不想认也都得认。
“此处也卖卤鸭,”瓷碗张唇边噙着一丝淡笑,“尝尝滋味如何。”
桌上酒菜不多,但每盘都精致。其中那道卤鸭摆在一张极其精美的三彩陶制瓷盘上,摆盘摆的极其讲究。同样的吃食,如若放在夜市上,那也就是夜市水平。可进了高朋酒楼,被如此精心的对待,身价涨个数十倍,陶蓁也觉得是有道理的。
“这是我的卤鸭,出自我手。”陶蓁只看一看那卤鸭的色泽,便知道来处,“老张尝尝,滋味可好?”
瓷碗张一时怔住,决然想不到陶蓁的卤鸭竟能进入高朋酒楼的采购名单。
他半晌方喟然而笑:“陶姑娘路子如此之广,张某佩服。”又看向张三,“如若你早告诉我此事,我定然不会向她出手。”
张三呸了一声,同他再无结拜兄弟的情分,“你自己心术不正,倒是怪到了老子头上?她同你的买卖,我丐帮参了两千两银子,你用你的腚眼想一想也该知,若买卖被人骗,丐帮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瓷碗张再不言语,默默尝了几片卤鸭,向赵管事努努下巴。
赵管事哈腰开口:“陶姑娘,我家东家同姑娘的此次买卖,一开始并未想要利用病鸭。是恰逢其会,得知有这么一批鸭子,方才趁机利用。那什么瘟病,全非东家本意。姑娘大人有大量,若是旁人问起,千万莫提及此事。”
“哦?”陶蓁笑一笑,“我当瓷碗张便是出手害人,也是个做得出就敢认的豪杰,未成想却是缩头乌龟。那鸭有瘟病,你等知也不知?明明知道有瘟病,却还要设圈套,让我自行寻去,有是未有?不知你等担心谁来相问,可不管谁问,便是日后上了金銮殿,我也照实说。”
她的话刚刚说罢,面前就放下一个薄薄信封。
张三手快,立刻将信封拿起,从里抖出一张纸,却是一张票号的提款单据。
他喜滋滋的将单据凑去灯下细细一看,立刻垮了脸:“七千两?打发叫花子?说好的一万五千两呢?”
赵管事正要开口,瓷碗张向他摆摆手,自己道:“陶姑娘虽做的小买卖,可见识广博,想来听过‘举债发家’之事。做买卖之事,如若是小买卖,反倒能落下积蓄。可如若是大买卖,必然会借钱倒货。如此一来二去,到最后很可能债务比资产还多。”
陶蓁明白,这和后世所谓的“信用贷款”差不离。用个人或企业的信用作为借款标的物,一开始尝到了甜头,后续不停加码,直到信用破产。
许多企业听起来风光无限好,可其实已经资不抵债,随时要关门大吉。
瓷碗张续道:“如若各债主愿意给时间,张家拆了东墙补西墙,将这面上风光维持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可现下所有债主像失心疯,一同前来催债,张家……”
他再也说不下去,等了几等,方才续道:“这七千两,实是我能拿出的最多的现银。陶姑娘若嫌弃,现下未抵出去的还有一处宅子。”
不动产……陶蓁蹙了蹙眉。
越豪华的宅子变现能力越差,后世的别墅也常常有价无市。这玩意儿要是卖不出去,她又没有能力维护,反而砸到手里。
张三似也想通这个问题,看着她低声道:“如何?你做决定,我都可。”
边上的赵管事道:“陶姑娘,听闻你那一万只鸭都寻到了去处。如此一算,这七千两包括最开始的三千两定金,都是意外所得。你占了如此大的便宜,若还人心不足……”
陶蓁一声冷笑:“说起来倒是我不知满足。尔等大丈夫设下要逼的我家破人亡的毒计,我未上当只是侥幸。可如若真上当,被卖进了青楼,你等那时可会叹上一声‘可怜’?可会自认歹毒?”
赵管事一时哑口无言。
瓷碗张道:“此事是张某一时钻了牛角尖,我张家也付出了该有的代价。希望陶姑娘拿了银子或是占了宅子,将此事掀过不提。鸭农那头,我已做过打点,必不会泄露。我之诚意,相信陶姑娘已看到,否则绝不会将暗中的布置说给姑娘听。瘟病之事,张某不敢随意沾染。我小小商贾,自然盼得国泰民安,才有安稳做买卖之基石。”
陶蓁一言不发接过信封,同阿井道:“走。”
月上中梢,高朋酒楼一片奢侈繁华。
廊庑两旁的画作、古董边上皆挂着一排排琉璃罩子所隔的气死风灯,将贵重之物照的纤毫毕现,璀璨光华。
陶蓁一件件看过去,同阿井笑道:“你说,日后我等也开个同样档次的饭庄,那得是什么时候?”
张三从身后追上来,包着一口油水,气喘吁吁埋怨:“银子没拿够,那么些贵菜也一口不吃,你不亏得慌吗?”
陶蓁还真不亏的慌。
她向他抬抬眉头:“利润是两倍本金,目标达成。”
张三震惊:“真的?”
“回家还要再详细算一算。总之,你就等着升官吧。”
“我的娘呀,只拿了七千就双倍了?”张三一瞬间痛心疾首,“要是把一万五千两要到手,那咱不是集体暴富?”
“这还不都是你干的?若你不四处散播消息,若张家债主不同时全上门,竞争对手少,我会止步于七千两?”
“又怪上我了?我又好心办坏事了?”
陶蓁不理会他,拉着阿井继续往前,到了前头刚刚拐弯,险些与人迎面撞上,还是阿井手疾眼快将她拉去身后。
她下意识先摸袖袋。
在的,信封在的。不是偷儿。
“这是,陶娘子?”对面的人先开口。
陶蓁抬首去看,却正是这高朋酒楼的东家,名叫萧栋的。
萧栋的目光只在陶蓁身上停留两息,便自然转移到离他更近的阿井面上。
长眉入鬓,眸光似怒。在高挺的鼻梁处,带着一点特殊的骨节。
这样的长相……他双眸一眯。
为何如此眼熟?
像在何处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