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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几日，慕容钰便消瘦了许多。
他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色，月白色的衣袍也显得宽大了一些，笔直的背脊微微有些弯，再无往日绝代风华的模样。
他眼下一片乌青，像是几日没有睡好了。
慕容钰抬眼望着苏青绾。
四目相对。
慕容钰微微勾了勾唇角，想要露出一抹笑容，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就那样看着苏青绾沉默着，希望苏青绾能够解释几句，甚至说句安慰她的话。
可她没有。
面前的苏青绾并未因为他的到来而露出任何表情，那张艳色逼人的小脸之上仍旧是一如往昔的清冷。
她所说的，从来都是心里所想的。
多么绝情的女人。
苏青绾一直被慕容钰这样盯着，蹙了蹙眉，还是开口道，“九殿下要坐下来喝杯茶？”
楼下的鼓乐声越来越近，苏青绾施施然坐在楼上俯瞰下去，镇国将军抬头望向这里，对着苏青绾露出一抹笑容，苏青绾也是抬起手轻轻晃了晃。
祖孙二人心有灵犀。
慕容钰忽而觉得他很是多余，甚至连走过去坐下来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的他对于苏青绾来说已经是个无用的废人了。
她还会待他如往昔一般吗？
慕容钰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吾先走了。”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
苏青绾没有回头，更没有留他的意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趴在栏杆之上，双臂交叠着，歪在那里，直到马队远远而去，才侧过身来。
身后，慕容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只听见慕容恪低笑了一声，“苏青绾，你还真的是狠心啊。”
苏青绾挑眉扫了一眼仍旧站在那里的慕容恪，他身边的那些大贤们已经离开，只有他一个人还站在那里。
他走过去，双手撑在了桌子上，俯身靠近苏青绾，“如今慕容钰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了，要不要来吾的身边？”
苏青绾凤眸轻轻眯起，“你能给我什么?”
慕容恪心中一动。
他凝视着苏青绾，很是认真的问她，“你想要什么？”
她往后轻轻一靠，掌心一翻，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把镶嵌着红宝的银质匕首，轻轻往空中一抛。
“我想要你的命。”
匕首落下。
慕容恪面色一变，往后疾退几步。
几乎同时，匕首稳稳落下，入木三分，插入的位置正好就是慕容恪方才手掌所支撑的位置。
慕容恪盯着那柄匕首，逐渐收敛眼底的恼意。
他抽出匕首，放回苏青绾的手中。
他握住苏青绾的手，将匕首抵在自己的胸口，一寸一寸靠近苏青绾，脸上仍旧是那种温润如玉的笑容，“行啊，命给你，你给我……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呵。
耳边传来一声呵笑。
“如你所愿。”
苏青绾一脸温柔，就着慕容恪的手，狠狠将匕首捅进了他的胸口。
“哐当。”
匕首落地。
慕容恪捂着胸口快退几步，眼底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苏青绾，她竟敢……
苏青绾瞧着眼前活得好好的慕容恪，露出一抹遗憾，她撇了撇嘴，低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果然，母妃说的不错，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方才若非慕容恪用手挡了那一下，又退的太快，此刻怕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苏青绾站起身来。
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
一步一步缓缓朝着慕容恪走去。
一道人影晃过，七飨挡在慕容恪身前。
“安国郡主，当街谋害皇子可是大不敬之罪。”
苏青绾勾了勾唇，歪着头，目光越过七飨的肩膀望向慕容恪，“那七殿下会追究臣女之罪吗？”
她目光单纯清亮，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慕容恪却清楚，这一具年仅十五岁的身体里，是怎么样一个阴狠无情的灵魂。
耳边传来楼下的欢呼声，走远的鼓乐声自远处落进耳朵里。
他咬牙。
片刻，才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润笑容，“是吾开玩笑开过头了，又怎么会是绾绾的错。”
苏青绾嗤笑了一声，瞟一眼七飨，“还想替你家主子报仇？”
七飨握紧了手中的刀柄，手背上的青筋暴突而起。
他半天没有动作。
苏青绾已然转身而去。
……
北巍军回京述职。
皇帝大宴群臣三日，为镇国将军接风，对于镇国将军府的恩宠一如往昔。
而镇国将军府门口依旧车如流水马如龙，仿佛从前的冷遇从未有过一般。
可镇国将军除了皇帝的接风宴，却是拒绝了一切的宴饮，镇国将军亦是大闭府门，不与任何朝臣有所来往，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如此姿态惹怒了多少人。
谏言的言官不知凡几，参奏镇国将军及其下属的奏本堆满了皇帝的御案，可皇帝也不过扫一眼就笑笑放过了。
每日的赏赐仍旧是流水似的朝着镇国将军府送。
这样的恩赏自然也庇荫到了苏青绾身上。
各家搭不上镇国将军府，便绕到了荣王府。
苏青绾烦不胜烦，干脆直接对外称出去她病了，荣王妃要在府中照顾她，自然也推掉了所有邀约。
她在绿衡琉璃躲懒，每日有空便画画写字。
初冬时节，天渐渐的凉了下来，外头院子里藤萝架子上缠绕的藤萝叶子已经全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深褐色藤条。
她愈发惫懒起来。
直到冬天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来，苏青绾架了古董熏，叫小厨房切了牛肉和羊肉片，亲自熬了一锅药膳汤底，带着一屋子的丫鬟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今日难得，连夏影也一起来了。
一家人和乐融融。
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倏然，房门被人踢开。
一道明丽身影出现在门口，身上浅绯色的披风上积着薄薄的一层雪，被屋内吹来的暖风一扬，全都化成了水珠。
十公主双手叉腰站在那里，俏脸之上带着怒容，“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还有力气在这里大吃大喝！”
风雪裹挟着细雪越过她的肩膀汹涌进屋里来，苏青绾抬头瞧着她，放下手中的筷子。
她不答反问，“十公主私闯荣王府，这就是皇家的教养？”
“你！”十公主憋红了脸，猫儿一样的眼眸怒瞪着苏青绾。
她踏进屋子里头，猛然拽住了苏青绾的手腕，用力将她从位置上扯起来，“本公主说不过你，但是你现在要跟着本公主走！”
苏青绾岿然不动，十公主非但没有拽动，反而自己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她好不容易站稳了，娇俏的小脸鼓起，“这是本公主的命令。”
“不去，”吐出两个字，苏青绾拿起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悠哉悠哉的吃了。
十公主跳脚，“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青绾掀了掀眼皮，又夹了一粒花生米。
十公主喘了几口气，扯着嗓子大喊，“阿达！”
阿达如一阵风刮进来。
还未出剑，横斜里踢开一脚，当胸一击，阿达身形一顿，往后飞出了屋子。
他凌空，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同时抽刀出鞘，稳稳落在雪地里。
他身形落地的同时，一道清影也已经提剑落在三丈之外。
“谁都不得绿衡琉璃之内动武！”
阿达眯起眼，二话不说刀锋划过细雪，朝着夏影面门飒飒而来。
眼花缭乱间，两人已过不下百招。
最终还是阿达败了半招。
夏影的长剑指向阿达的咽喉。
“住手！”
十公主大叫一声，跑进雪地里。
“夏影。”
苏青绾低低一声。
夏影反手收剑，对着阿达拱拱手，“承让了。”
苏青绾敛眸，对着站在雪里的十公主道，“公主回去吧，今日我哪里也不想去。”
她吩咐人去给十公主拿把伞。
刮过耳畔的疾风里却传来了十公主低低的哭泣声。
苏青绾凝眸，眉头紧蹙起来，“不许哭！”
十公主一边抹眼泪，一边高声大叫，“我就是要哭，九哥他就要死了，你却还在这里有说有笑的，九哥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要对他这么狠心！”
“我没有求着任何人喜欢！”苏青绾骤然打算十公主的话，“若是任何人的喜欢都必须要回应，那么十公主是不是现在就该嫁给一直对你紧追不舍的谢晋？”
“你胡说什么！”十公主涨红了脸，泪水糊了一脸。
她的泪水越抹越多，泪水如同决堤了的洪水。
抽噎着，十公主冲上去握紧了苏青绾的手，“就算是我求求你，救救九哥，他一直不让贤妃娘娘下葬，固执的抱着贤妃娘娘的尸体不放，父皇一气之下鞭笞了他，他也不听，前几日凌霄阁大火，九哥为了救出贤妃娘娘，结果被掉下来横梁砸中了后背，好不容易才被人救出来。”
十公主一边抹着泪，一边呜咽着。
苏青绾皱眉，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十公主却攥得很紧。
她吁出一声，“受伤了就找太医，男女授受不亲，找我也没用。”
“没有用的，”十公主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她跟只宠物似的窜进了苏青绾的怀里，紧紧抱住她，“贤妃娘娘的尸体被大火烧了，九哥被自己锁在九皇子府里，不看病不吃药，我真的怕……”
苏青绾低头看着将她的衣襟蹭湿了一片的十公主，终于是叹了口气。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