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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耿耿,长夜不寐。
白苏坐在房顶，远望迢迢银汉，不禁感念天地悠悠，自己孤身一人,异常空虚落寞,忍不住长吁短叹,伤春悲秋起来。
“唉……”
万籁俱寂，格外幽静。
“唉……”
夜幕低垂,鸣蛩阵阵。
感伤半天,一直没人搭理自己，白苏有点坐不住了,反身捡起一块瓦片，伏趴过去,客客气气，礼礼貌貌地问道：“王二，王二，你死了吗？”
王二当然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还拿了一领披风,端了一壶酒、一碟点心上来，没好气地说道：“吃吧——我做的。”
王二的手艺比王妈强多了，可惜王二不喜欢下厨,毕竟他可是一直自诩为武学奇才,未来的江湖之星。
在厨艺一道上,王二跟王妈之间始终有着天壤之别，一个让人如登仙境，一个让人似堕地狱。
白苏吃了一口梅花糕,果然香甜软糯，回味无穷，连连感慨道：“一个不想当侠客的店小二不是好厨子。”
王二：“……”
“好香的酒。”
有人耸动着鼻尖，一跃来到房顶，自来熟地坐了下来，呲着一口大白牙笑道：“小老板你好不厚道，竟然一个人躲起来吃独食。”
白苏：“半个人吃我怕吓着你。”
胡铁花：“……”
胡铁花：“把酒赏月，抵足而眠，这样的风流雅事怎么能少得了楚留香呢，你说是不是，老臭虫？”
楚留香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过来。
白苏眼神怪异地看着两人，“把酒赏月也就算了，抵足而眠还是留给你们这样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吧，我们正经男孩子通常都是一个人困觉。”
胡铁花又被噎住了：“……”
楚留香的内心很强大，具体表现在他已经能够很从容地应对白苏各种调侃了。
四个大男人聚在一起，酒和点心自然很快就没有了。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吃尽天下山珍海味的楚留香和胡铁花都有些惊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王二做的点心竟然如此美味，酿得酒水竟然如此醇香。
这有间客栈里，厨娘武艺最高，却一心只想着烹饪之道；店小二分明精通庖厨，却一心只想闯荡江湖。
当真有趣得紧。
梅花糕一共也没有几块，胡铁花意犹未尽，问王二：“还有吗？”
王二：“没了。”
胡铁花深表遗憾：“怎么不多做些呢？”
王二生气：“我又不是厨子，下厨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没错，王二才不会随随便便下厨呢，他一般只有心情特别好，或者心情特别坏的时候才愿意洗手作羹汤。所以，每次白苏想背着王妈开小灶的时候，都会……把王二毒打一顿。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白苏道：“反正也睡不着，干脆把刀客大哥也找来，一起玩游戏吧。”
任平生很快也过来了，自个找个空地一撩袍角坐下了：“玩，什么？”
什么事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当然是酒后吐真言，互相交换秘密了。白苏托着下巴道：“这样吧，我们来玩狼人杀，输的人必须说一件自己最最最意难平的事，怎么样？”
白苏的提议被全票通过，开始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后来有一局，任平生不小心出局，于是在白苏的连声催促中，慢慢说道：“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天，我在练刀法……”
“……此后，我就，再也改不掉，说话，的习惯了。”
回首望去，众人鼾声如雷。
任平生：“……”
天色大亮，东方拂晓。
白苏伸了伸懒腰：“又是美好的一天啊，打工人，加油！”
……
在紧张而严肃的备战氛围中，石观音终于姗姗来迟。不同于上一次的低调行事，这一次石观音学了个乖，带来了长孙红、曲无容等得力干将，声势浩大。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江湖势力，或明或暗地关注着这次比斗。
正是七月十五，满月之时，石观音一掌拍开有间客栈的大门，她冷冷瞥了白苏一眼，便对王妈道：“妾身来讨教阁下高招。”
若说上一次，石观音会纡尊降贵，出现在这小小的有间客栈，还是因为白苏“金如来”的称号美名远播，有心一较高下。那么这一次，石观音倒是对白苏的来历，以及传说中公孙氏的剑谱更感兴趣了。
相较于石观音身后浩浩荡荡的徒众，有间客栈里的这几个人就有些不够看了，尤其是白苏和王二还不通武艺。
长孙红为了讨石观音欢心，已经开始尽职尽责地进行战前叫阵环节：“交出剑谱，留尔等全尸！”
剑锋所指之处，正是有间客栈的小老板白苏。
这话可真是戳到王妈肺管子上了，平常白苏少喝一口药，少吃一口饭，她都要忧心忡忡地唠叨半天，更别说有人指着鼻子咒白苏早死了。
一根筷子劈空刺去，长孙红的佩剑应声而断。
王妈淡淡道：“对我们少爷客气点。”
长孙红气恼：“你！”
石观音示意长孙红闭嘴，笑道：“不错，剑道至尊公孙冶唯一血脉，前任武林盟主宫慕白的嫡子，合该多受到几分礼遇。”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冷不丁听石观音叫破白苏真实身份，楚留香等人仍觉惊讶不已，围观众人更是哗然色变。
武林神话宫慕白，武学中不可逾越的高峰，其人其事，在江湖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里面有惊疑，有揣测，还有令人心惊胆战的贪婪与掠夺……
白苏有些慌了：“王妈……”
听到石观音的话，王妈面色冷淡，不置可否，只关切地抚了抚白苏的后脑勺：“少爷不怕。”
一如很早很早以前，白苏缠着王妈讲故事，却又被乡野怪谈吓到，不敢睡觉的时候一模一样。
石观音道：“事已至此，又何须惺惺作态，你到底是什么人？”
皎皎月色之下，王妈已将软剑取出，眸色深情地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用巾帕细细擦拭，仿佛在对待一位相伴多年的忠诚伙伴。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王妈轻轻吟诵诗圣名篇，“世上皆知公孙大娘剑舞之妙，举世罕有，却不知蜀中公孙氏，剑术一脉相承，精益求精，到了公子那一辈，已经达到出神入化，无可寸进的地步。”
王妈一贯称白苏为少爷，能让她用这种怀念的语气提及，隐隐充斥着敬佩之意的，应当另有其人。
楚留香忽然想到自己早年间在外行走时，偶然听到的一桩奇闻异谈：“佳人已逝，公孙大娘的剑舞我等已不可复见，但晚辈曾经听闻，大约三十九年前，有一女子在西湖之畔，持剑起舞，有幸得见者莫不以为是公孙大娘再世，月里婵娟下凡……”
说到此处，大名鼎鼎的盗帅蓦然一滞，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崇敬地望向王妈：“难道您……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正如王二并不是一开始就叫王二，王妈自然也不是一开始就叫王妈。
王妈微微一笑，早已被岁月的风刀霜剑侵蚀得伤痕累累的脸上，缓缓展现出几分端庄沉稳：“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能够记得老身……”
众人似有预料，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妈，就连被她护在身后的白苏都忍不住屏息凝神，等待着一个惊天秘闻。
终于，王妈道：“香帅所料不错，老身娘家姓王，姊妹中排行第九，五十三年前，于逃难途中被蜀中公孙氏家主所救，成为府中一名小小婢女。哦，忘记说了，老身年长之后一直伺候公子左右，侍奉他练剑。”
石观音眯了眯眼睛：“相传，剑尊在世时，身旁有一奉剑侍婢，虽出身寒微，却天赋惊人，因常年与公孙冶喂招，精通公孙氏七十九式剑术，江湖人称……”
楚留香与胡铁花也想到了，异口同声道：“剑侍九歌！”
王妈缓缓笑开：“九歌？那是进府之后，公子亲赐的名。公子死后就再也没人这般唤过我了。”
原来王妈口中的公子，竟真是剑尊公孙冶！
白苏喃喃失声：“公孙冶……他，他是我……”
王妈对白苏慈爱一笑：“他是少爷的外祖父。少爷小时候很懂事，我们隐姓埋名，东躲西藏那几年，您从不问我父母是谁，也从不闹着见他们。可是，既然瞒不下去，那老婆子今天要告诉您，少爷的父亲是正道魁首，一代侠士宫慕白，少爷的母亲是剑尊独女公孙嫃。这江湖中，再没有比您身份还尊贵的人啦，您可以挺起胸脯，堂堂正正地横着走。”
白苏表情恍惚：“父亲……母亲……”
真是有些陌生的称谓。
“他们……还健在吗？”
王妈慢慢摇头。
悦来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话不经意间浮现于脑海，白苏眼睛酸涩，笑得很难看：“说好的跳崖不死定律呢，宫慕白是主角啊，怎么会……”
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呢。
确认白苏的身份后，所有人目光一亮，看着白苏的眼神像是在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狂热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