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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灯又亮了。
方鉴把媳妇头发吹干,抱着下楼，拖了摇椅到院子里，坐着吹夜风。
周易有些困,又不是很困，枕着男人胸口，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看天：“那边有颗星星在闪,它是不是要变成流星了？”
方鉴望过去：“那是颗人造卫星。”
周易：“……”他男人一点儿都不浪漫,普通小情侣这时候肯定会顺着说，然后许个愿啥的。
“小易,想听故事吗？”
周易拒绝：“我不听鬼故事！”
“不是鬼故事。”
“讲吧。”
“我爷爷十多岁的时候,家里特别穷,穷得饭都吃不饱,有一次他去河边捉虾掉水里了,捞上来当晚就发高烧,瞧着像是不行了,我太奶奶问他还想吃什么,你猜他说什么？”
“我不猜,少卖关子。”周易不紧张,他男人都长这么大了,证明老爷子后来肯定好了。
“他说想吃饺子，我太奶奶被他难住，那时候一年到头都难得见到回面粉,她去哪儿弄面粉来包饺子？但吃饺子可能是儿子的遗愿，不满足怕儿子走得不安心，她去各家各户挨着敲门借面粉，没人肯借,或者说没人有。接连几天都没借到，我太奶奶眼睛都哭肿了，大队长的老婆上门安慰她，告诉她可以用‘榆树皮面’掺玉米面做饺子皮。”
周易眼睛睁不开了：“榆树皮面是什么？”
“就是榆树的皮，剥去外层褐色老皮，留下内层白色嫩皮，晒干，用碾子碾成粉。粉末遇水后会变得很黏。光是玉米面的话，擀出来的饺子皮会散，加了榆树皮面，面团拉伸性变好，擀皮儿就不会散了。”
听起来好像挺Q弹：“你吃过榆树皮面饺子吗？”
“没吃过，那几年的人扒榆树皮扒得太狠，村里的榆树死绝了。”
“你说好吃吗？”
“应该……好吃吧”，方鉴说得不是很确定：“我爷爷说他吃完感觉生活充满希望，第二天病就好了。”
“包的什么馅？”
“榆钱馅。”
榆钱周易吃过，是从路边菜贩手里买的，有一点点很淡的甜味儿，包出来的饺子也是泛甜的？幻想着甜滋滋的饺子，周易坠入梦乡。
方鉴把毛毯往上拉了一点儿，将媳妇盖住。
万籁俱寂。
此时此刻，方鉴怀里是满的，心里也是满的。
以前呆在市区那个家，他总觉得格格不入，苦闷无处诉说，当然，也没人愿意听他诉说，时间久了，不记得想说什么了，孤独感却挥之不去。这让他一度觉得活着就那么回事儿，和人打交道没什么意思。
终于有了同行的人，他欣喜的同时又觉得难以置信，如果这是一场梦，他愿长梦不醒。
翌日，周易在床上醒来，男人不在身边。
他下床跑到窗边看，拖到院中的摇椅也不见了。
半夜看星星是做梦？
他蹬蹬蹬下楼，在厨房找到了他男人，男人穿着围裙在切泡萝卜，灶台上的碟子里有两个荷包蛋，电饭煲里是熬好的花生粥。
“鉴哥，咱们昨晚是不是在院子里睡的？”
“嗯，早上有蚊子，我抱你回屋了”，该死的蚊子，把他媳妇小腿都咬肿了：“问这干嘛？”
“我还以为记错了”，周易撸起衣袖接过菜刀：“我来切，你去摘个包菜回来。”
方鉴‘不怀好意’道：“小易，咱们一起去吧，棚子里的草莓熟了。”
周易惊喜：“哪儿来的草莓苗？”
“不知道，可能是菜种里面混了草莓种子”，也有可能是飞进棚子偷菜吃的麻雀拉的粪便里有草莓种子，后者比较恶心，不和媳妇说了。
周易没多想，高高兴兴的挽着男人去棚子，到了棚子里他笑不出了，鸡和鹅一只比一只叫唤得厉害，吵得他耳朵都要聋了，有只鹅甚至飞起来撞到篱笆上。
方鉴刚想抱住媳妇哄，就看见媳妇风一样跑了。
周易怕被咬，跑得比兔子还快，臭男人，故意的吧，想看他笑话？
方鉴不是想看媳妇笑话，他是想看媳妇吓得花容失色找他要抱抱。计划没成功，也只能作罢。掰了些老菜叶子扔进篱笆内，鸡和鹅都不闹了，争先恐后的琢食菜叶。
方鉴摘了包菜，又把红了的草莓都摘了，用衣服兜着，带回厨房。
周易鼓着脸，不理他男人。
方鉴将包菜放到灶台，草莓洗了，捏了颗喂到媳妇嘴边：“尝尝甜不甜？”
闻味儿就知道很甜，好想吃啊，不行，他是有脾气的人，不会被一颗草莓哄好，不能吃。
可看起来真的很甜，大个儿又新鲜，水灵灵的。
“小易，吃一个。”
周易吞着口水忍住：“你刚刚是不是故意吓我？”
“不是，没有，怎么可能，我忘了还没喂鸡喂鹅了。”
饿了一晚上，怪不得凶得像要吃人。
草莓好香，他要忍不住了，艹，不忍了，凭什么男人逗他，他却要委屈自己的胃，他要吃光光，一颗都不给男人留，周易愤愤的咬住草莓：“都归我了，不准你吃。”
“好好好，我不吃，不生气了吧？”
“哼。”
“要不把吓唬我们小易的鹅宰了？”
“不要，再喂个把月就要下蛋了”，好气，为了吃蛋，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吓唬了他的犯罪分子。
“只宰飞起来那只，剩下六只鹅加一只鸡，下的蛋够吃了”，他记不得飞起来的鹅是哪只了，鹅都长得差不多，随便逮只宰，反正媳妇也分不清：“我在棚子里宰，杀一儆百，看它们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想到表皮酥脆、油滋滋、肥嫩嫩的烤鹅，周易馋了：“那……那宰吧，吃了早饭再去。”
柴火旺旺的烧起，炝炒包菜出锅。
将菜端上桌，配着花生粥和泡萝卜，两人饱餐一顿。
周易抱着草莓碗躺摇椅上，方鉴到棚子里走了一趟，提着死鹅蹲到桂花树下拔毛。
院里的桂花树四季常青，去年的桂花被雨水打落了，没吃到，今年的桂花周易希望能吃到，桂花糖浆和桂花小米糕都是他喜欢的。
碗里的草莓还剩五颗，周易不吃了，他才不是给男人留的，是给狗留的。
方鉴将弄干净的鹅放到灶台，洗洗手去捏媳妇小脸：“草莓怎么不吃完”
“给狗留的。”
方鉴：“汪。”
周易没料到男人脸皮这么厚，堵得不知说什么。
方鉴脸皮还能更厚，吃完草莓，凑到媳妇耳边：“宝宝，你是狗.日的。”
周易：“……你今晚睡客房！”
“我不，我一个人睡不着。”
“你前几年一个人怎么睡着的？”借口找得太烂了。
“那我……怕黑。”
“你怕个鬼。”
“嗯，我也怕鬼。”
周易：“……”
“乖啊，把鹅腌了，我带你去找榆树”，媳妇昨晚好像有想尝榆树皮的意思。
“你不说榆树死绝了？”
“咱们村的死绝了，别的村还有。”
“你去别的村看过？”
“没，我听爷爷说过，知道大致方位”，他爷去其他村扒榆树皮还被人放狗咬过，几十年过去，当初撵他爷爷的狗骨头都该烂成泥了。
周易白了男人一眼，进厨房给鹅抹上盐、白糖、生抽、老抽、花椒粉、八角粉、桂皮粉、茴香、姜蓉等等。码过料的大鹅放进橱柜，等待腌制入味：“走吧。”
方鉴推出小三轮：“上来，有点儿远，骑车去。”
周易爬进车斗，背靠着男人。
田间地头，一片繁忙景象。
八岁以上的孩子基本上都被大人押着下地，学校没通知开学，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开学，假如真的不能读书了，种地就是这些孩子未来的谋生手段。
有那么一两个不懂事的看见方鉴悠悠闲闲的骑着车，吵着也要骑小车玩。
“骑个屁，再吵吵老娘给你两巴掌。”
“多大人了，还躺地上，自己弄脏的衣服你自己洗，从今天起老娘不伺候了。”
“起来，躺着干嘛，你能和人家比吗，人家家底厚，你妈兜里没钱，你就是个劳苦命。”
孩子奶奶看不惯了：“霞啊，你心里有气往老婆子身上发，别对着孩子吼，臭蛋，来奶奶这儿。”
孩子一骨碌爬起来躲到老人身后：“奶，别叫我臭蛋，我有大名了。”
“好好好，奶不叫你臭蛋，回家玩小车去吧，你妈这儿我拦着。”
孩子欢呼一声，跑了。
孩子妈气得脸发青：“妈，你这样惯他是害他，他不会种地，以后吃什么？”
“我种地比你厉害，养得起他，也乐意养。”
“你这么大把岁数了，还能干多久？”
“再干十年没问题，等我干不动了，臭蛋也长大了，年纪大了，自然就晓事儿了。”
“晓不晓事儿和年纪没关系，你看方老大，干个活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就是前几年运气好赚了点钱，不然早饿死了。”
“运气好也是一种本事。”
“都别说了”，孩子爷爷过来吼了一句，又低声道：“方老大和王家关系好，少说他。”
孩子妈想起自家男人在王家干活儿，不说了。
周易笑道：“鉴哥，你风评不咋地啊。”
方鉴：“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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