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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2章雨夜暗影(第1/2页)
雨下得大了。
沪上的秋雨总是带着一股缠绵又凛冽的劲儿,从黄浦江面卷来的水汽混着法租界梧桐叶的湿漉气息,钻进每一条弄堂的缝隙。贝贝放下绣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关严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
桌上煤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墙上映出她孤单的影子。
“再绣完这个荷包就睡。”她自言自语,重新坐下,拿起针线。荷包是给王阿婆绣的,老人家下个月过六十大寿,贝贝想送点像样的寿礼。她选了松鹤延年的图案,用金线勾边,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绣着。
针尖刺破绸缎的细微声响,成了雨夜中唯一的节奏。
突然,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夹杂着男人粗哑的嗓音:“开门!查户口!”
贝贝手一抖,针尖扎进了食指,一滴血珠立刻冒了出来。她顾不上疼,迅速将绣品和玉佩藏进床板下的暗格里——这是她搬来第二天就做好的藏物处,用旧报纸糊住缝隙,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敲门声更急了:“快开门!警察厅查夜!”
贝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下楼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帽檐压得很低,雨水顺着他们的雨衣往下淌。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地打量着贝贝。
“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在沪上做什么?”他一连串地问道,手里拿着个登记簿。
“我叫阿贝,从江南来,在锦绣绣坊做绣娘。”贝贝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江南哪里?”
“苏州府吴江县。”
中年警察眯起眼睛:“吴江?口音不太像啊。”
贝贝心里一紧。她确实不是吴江人,养父母家在更偏远的渔村,但对外一直说吴江,因为那里离沪上近,来往人多,不容易被怀疑。
“小时候跟着父母走船,口音杂了。”她解释道。
另一个年轻些的警察打着手电筒,毫不客气地照进屋里,在狭小的空间里扫视一圈:“一个人住?有暂住证吗?”
贝贝从怀里掏出暂住证——这是她花了两块大洋托王阿婆找关系办的,证件上的照片是她三个月前刚来沪上时拍的,面容憔悴,眼神警惕。
中年警察接过证件,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又盯着贝贝的脸比对片刻,这才把证件扔还给她:“最近沪上不太平,有**分子活动。晚上少出门,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可疑的,要及时报告。”
“是,长官。”
两个警察转身离开,脚步声在雨夜的石板路上渐行渐远。贝贝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这不是第一次查夜了。自从来沪上后,隔三差五就有警察或巡捕房的人来查户口,有时说是查**,有时说是查走私,有时干脆不说理由。王阿婆说,这是因为时局动荡,租界外华界的警察想显显威风,顺便捞点油水。
但贝贝总觉得,今晚的查访有些不同寻常。那两个警察的眼神太锐利,问话也太细致,不像例行公事。
她回到楼上,从暗格里取出玉佩,握在手心。冰凉的玉石渐渐被体温焐热,上面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在灯光下流动。
“阿贝啊阿贝,”她轻声对自己说,“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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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法租界西区的一栋西式洋房里,齐啸云正坐在书房中翻阅文件。
书房很大,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中外书籍。书桌是整块花梨木打造的,桌面上除了一盏台灯、几叠文件外,最显眼的是一个紫檀木相框,里面镶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七八岁的齐啸云和一个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站在莫家老宅门前,身后是莫隆夫妇和一对双胞胎女婴。
那是莫家出事前一年拍的,齐莫两家最后一次全家福。
福伯轻轻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少爷,该休息了。”
齐啸云没有抬头,手指轻敲着桌面上的几份文件:“福伯,你帮我看看这个。”
福伯放下茶,凑近一看,是几份十年前的旧报纸复印件,还有几张手写的记录。报纸头条醒目地写着:“前沪上商会副会长莫隆通敌案今日开庭”、“莫家产业尽数查封,家眷迁出老宅”。
“这是……”福伯皱眉。
“我从档案室翻出来的,”齐啸云说,“你看这几份报道,对莫伯父‘通敌’的证据描述得很模糊,只说‘查获与日商往来密信’,但具体内容从未公布。而且案子的审理速度极快,从被捕到处决,不到一个月。”
福伯沉默片刻:“少爷,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老爷生前嘱咐过,莫家的事……”
“父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他对不起莫伯父。”齐啸云打断他,“他说当年没能救下莫家,是他一生的遗憾。福伯,你是家里的老人,当年的事,你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福伯叹了口气,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当年的事……确实蹊跷。莫老爷为人正直,乐善好施,在商界的口碑极好。说他通敌,很多人私下都不信。但那时候时局乱,日本人在东北闹事,沪上反日情绪高涨,‘通敌’是重罪,谁都不敢多说。”
“指控莫伯父的,主要是赵坤吧?”齐啸云翻出一份剪报,上面有一张模糊的照片,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对着记者讲话,配文是:“新任商会副会长赵坤呼吁彻查通敌分子”。
福伯点头:“赵坤当时只是商会普通理事,莫家出事后,他迅速上位,不仅接替了莫老爷的副会长职位,还低价收购了莫家不少产业。这些年,他从商界涉足政界,现在已经是沪上军政界说得上话的人物了。”
“太巧了。”齐啸云合上文件,靠回椅背,“莫伯父出事,他得利最大。而且我查到,当年作为关键证据的‘密信’,经手人就是赵坤的心腹。后来那个心腹在莫伯父被处决后不久,就因‘急病’去世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福伯低声说:“少爷,如果……如果莫老爷真是被冤枉的,那这背后的水可就深了。赵坤如今权势滔天,连租界的外国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您要查这件事,可得万分小心。”
“我知道。”齐啸云揉了揉眉心,“所以我才从这些陈年档案入手,不敢打草惊蛇。不过……”
他顿了顿,眼前浮现出今天在永安百货见到的那张脸——那个叫阿贝的绣娘,眉眼间的神态,竟与莹莹有八九分相似。不,不止相似,简直就像……
“福伯,”齐啸云忽然问,“莫家当年那对双胞胎,除了莹莹,另一个真的夭折了吗?”
福伯一怔:“少爷怎么突然问这个?当年莫家出事后不久,就传出消息说大小姐贝贝染急病没了。夫人当时伤心过度,还是咱们家老爷帮忙料理的后事。”
“你亲眼见到孩子的……遗体了吗?”
“这倒没有。”福伯回忆道,“当时乱得很,莫家上下散的散、抓的抓,夫人带着莹莹小姐搬去了闸北,贝贝小姐的后事是乳娘和几个老家仆操办的。老爷派我去送过奠仪,但没见着棺材,说是已经下葬了。”
齐啸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乳娘……是那个姓周的妇人吗?”
“对,周妈。她在莫家做了十几年,夫人生产时就是她伺候的。莫家出事后,她好像回了苏北老家。”
“能找到她吗?”
福伯面露难色:“都十年了,兵荒马乱的,恐怕……”
“尽力找找看。”齐啸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街灯,“我有种感觉,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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闸北贫民窟,一栋低矮的木板房里,莫晓莹莹正陪着母亲林氏做针线活。
屋里点了盏煤油灯,光线昏暗。林氏的眼睛这些年越发不好了,做不了精细活,只能帮着缝缝补补。莹莹则在一旁绣着一方手帕——这是她接的零活,绣好一方能换五个铜板。
“妈,您去歇着吧,我来就好。”莹莹见母亲揉眼睛,轻声劝道。
林氏摇摇头:“闲着也是闲着。倒是你,白天去教会学校教书,晚上还要做针线,别累着了。”
“不累。”莹莹微笑,手上的针线不停。
她是两年前开始在天主教会办的女子学校教书的,教国文和算术。薪水微薄,但足够母女俩的基本开销,还能攒下一点。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让她接触到不同阶层的人,也让她有机会继续学习——学校图书馆里有不少书,她常借回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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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林氏忽然想起什么,“齐少爷今天来,说什么了?”
莹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还是那些,问我们缺不缺东西,说下个月要带我去看绣艺博览会。”
林氏叹了口气:“啸云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要不是齐家暗中接济,我们母女俩……”
“妈,”莹莹打断她,“我知道。齐家的恩情,我记得。”
但她没说的是,她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齐啸云对她的感情,更多是责任和怜惜,而非男女之情。两人一起长大,他像哥哥一样护着她,可那种目光——那种真正心动、会为一个人失神的目光,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
直到今天在永安百货。
当齐啸云看到那个绣娘姑娘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探究,是莹莹从未见过的神情。还有他主动提出要看绣品、要订货,甚至让福伯亲自带那姑娘去见陈经理……这一切都不像他平日低调的行事风格。
“莹莹,”林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莹莹低头继续绣花,“妈,你还记得……姐姐的样子吗?”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雨打窗棂的声音。
良久,林氏才轻声说:“怎么不记得。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刚出生时,连你爹都分不清,只能靠手腕上系的不同颜色丝带辨认。你姐姐爱动,总踢被子;你文静,睡觉老实……”
她的声音哽咽了:“如果贝贝还活着,也该和你一样,是大姑娘了。”
莹莹放下针线,握住母亲的手:“妈,我有时候想,姐姐会不会……其实没死?”
林氏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今天在永安百货,我见到一个姑娘,长得和我很像。”莹莹看着母亲的眼睛,“真的很像,就像照镜子一样。她是锦绣绣坊的绣娘,从江南来的。”
林氏的手在颤抖:“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叫阿贝。”莹莹犹豫了一下,“而且,齐少爷好像也注意到她了。”
“阿贝……阿贝……”林氏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泛起泪光,“你姐姐的乳名就叫贝贝。当年你爹说,莫家的女儿要谦卑如贝,温润如玉,所以一个叫贝贝,一个叫莹莹……”
“妈,您别激动。”莹莹连忙安抚,“也许只是巧合。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
但林氏已经坐不住了,她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江南来的……绣娘……年纪相仿……不行,我得去见见这个姑娘。”
“妈,现在太晚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住哪里。”
“那明天,明天就去锦绣绣坊!”林氏抓住女儿的手,“莹莹,你不知道,这十年来,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你姐姐哭着找我。我总感觉她还活着,就在某个地方……”
莹莹抱紧母亲:“好,明天我陪您去。但是妈,我们要小心。如果姐姐真的还活着,当年的事恐怕另有隐情。我们不能贸然行动,万一打草惊蛇……”
她没说完,但林氏听懂了。如果贝贝真是被人故意抱走,那背后的人肯定不希望真相大白。如果她们贸然相认,可能会给贝贝带来危险。
窗外的雨声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们家门口。
莹莹警惕地站起身,示意母亲别出声。她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巷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远处一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一个人影站在她们家门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谁?”莹莹轻声问。
门外的人沉默片刻,才压着嗓子说:“莹莹小姐,是我,周妈。”
周妈?当年的乳娘?
莹莹和林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林氏点点头,莹莹这才小心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深灰色布衣,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她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眼神里满是惶恐和愧疚。
“夫人……莹莹小姐……”周妈一见到林氏,眼泪就下来了,“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莫家……”
林氏将她拉进屋,关上门:“周妈,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从苏北偷跑回来的,”周妈抹着眼泪,“这十年,我每晚都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贝贝小姐哭。我……我有罪,我该下地狱……”
莹莹递给她一条干毛巾,又倒了杯热水:“周妈,慢慢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姐姐她……真的死了吗?”
周妈捧着热水杯,双手抖得厉害。她抬起头,看着林氏和莹莹,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嘶哑着说:
“贝贝小姐没死。当年……当年是我把她抱走的。”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沪上淹没。而在霞飞路的亭子间里,贝贝绣完了最后一针,剪断丝线,将那方松鹤延年的荷包举到灯下细看。
绣工精湛,松针苍劲,仙鹤欲飞。她满意地笑了笑,小心地将荷包收好。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屋顶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雨声,像是人的脚步声。
贝贝立刻吹灭煤油灯,屏住呼吸,悄悄挪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但就在对面屋顶上,她隐约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有人监视她?
贝贝的心沉了下去。她退回床边,从暗格里摸出一把小刀——这是养父送她的防身之物,刀身只有三寸长,却锋利异常。
她握着刀,背靠墙壁,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
这一夜,注定漫长。
而在闸北的木板房里,周妈的讲述还在继续:
“……那天兵荒马乱的,赵坤的人找到我,说如果我不把贝贝小姐抱走,他们就要对夫人您下手。他们给了我十块大洋,让我把孩子扔到黄浦江里。可我……我下不去手啊!贝贝小姐是我一手带大的,那么小,那么软,对我笑……”
周妈泣不成声:“我就把她放在江南码头的货栈旁边,想着总有好心人捡去。我留下半块玉佩,想着将来……将来或许还能相认。然后我回沪上,谎称孩子病死了。夫人,我该死,我该千刀万剐……”
林氏已经哭成泪人,紧紧抓着莹莹的手:“那玉佩呢?什么样的玉佩?”
“就是老爷给两个小姐的那对玉佩,合起来是个完整的‘莫’字。我给贝贝小姐戴了半块,另半块应该在莹莹小姐这里……”
莹莹猛地想起什么,冲进里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她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正是半块温润的白玉佩,雕刻着云纹和半个“莫”字。
“这玉佩……我一直收着。”莹莹声音发颤,“妈妈说,这是我的护身符。”
周妈看着那半块玉佩,哭得更厉害了:“没错,就是它!贝贝小姐身上的那半块,和这个能对上!”
林氏突然抓住周妈的手:“那个姑娘……今天莹莹见到的那个绣娘,她说她叫什么?”
“阿贝。”莹莹替周妈回答,“锦绣绣坊的绣娘,从江南来的。”
“阿贝……贝贝……”林氏喃喃道,“周妈,那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吗?胎记什么的?”
周妈努力回想:“有!贝贝小姐右边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像朱砂点上去的。当年夫人生下两位小姐时,我还说,这是‘一点朱砂,富贵荣华’……”
莹莹的心狂跳起来。
今天在永安百货,当那个绣娘姑娘转身离开时,她确实瞥见对方右耳后有一点红色。当时还以为是头发上的饰物,现在想来……
“妈,”莹莹深吸一口气,“我们得见她。但必须小心,非常小心。”
林氏点头,眼中闪着决绝的光:“十年了……我终于找到我的贝贝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而沪上的暗夜里,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这场悄然上演的悲欢离合。
真相的碎片,正一片片拼凑起来。
但黑暗中的猎手,也已经张开了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