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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沉。
井记卤味摊上的背书声已停。
小满啃着一只没多少肉的鸭掌,似乎有些小心事。待啃下一只小小脚尖,终于忍不住问他阿姐:“要是阿井被人抢走怎么办?”
“他又不是香饽饽,怎会人人都要抢他。”陶蓁垂首收拾着砧板上的肉屑,把剩下的两只卤味归拢好。
“他香呢,大家都对着他流口水,吸溜溜!”小满要和她较真。
她不由被逗笑,“你不是同他绝交?怎地还那般关心他?”
小满便又垂首,半晌啃啃次次道:“他是你夫君啊,我替你关心啊。”
陶蓁喷笑,“你知道什么是夫君啊?”
“知道啊,就是给咱家赚银子的人啊。”
陶蓁不免对她这位四岁小阿弟佩服之至。果然一眼就看透了事情的本质。
阿井自然是要给她做牛做马偿还她那六十八两银子的,而她对他自然也是担心的。
然而人已经放了出去,她就只能等。
再隔了几息,抬头瞧见三个汉子向这边行来,明确的看着她,想来是要买卤味。
她忙打起精神,热情的迎了上去:“客官是要吃卤鸡、卤鸭还是卤鹅?”
那几人并不说话,转瞬面上已裹了遮面巾子,便将她围在中间,调笑道:“哟,小娘子好姿色啊,不若你跟着哥哥们回家里,今夜是吃鸡还是吃鹅,都由小娘子说了算……”
陶蓁脚步倏地顿住,双眸微眯,余光先看向周遭。
远处还能见人来人往,尚算热闹,可这处偏僻,此时却正巧没有一个人。
如若呼救,远处根本听不到。
她的目光落在砧板上,那里放着她的那把切肉刀,用着极趁手。
再看小满,小满站在砧板另一头,已然吓呆了。
陶蓁向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面上已现明媚笑脸,“哟,哥哥们终于来了,妹子等了一整晚了。哥哥们略等,我收拾包袱皮咱就上路。”
三人皆一愣。
公子替他们预想过许多种假设,那里面每一种都是这陶娘子如何反抗、他们又该如何不碰触到人还能将她挑逗的又怕又怒。
这些假设里没有任何一条是关于假如她配合跟着走,应该如何是好。
她若真乖乖跟着走,后面英雄救美的剧情不是浪费了?如何凸显自家公子的英勇?
“不可回家,”其中一人连忙制止,脑中急切的想着新法子,“我等就中意在此处。”
“对对,就在此处,当着多人的面,这样才够刺激。”另一人连忙附和。
“哦……”陶蓁一边要去解下围裙,一边应着:“三位哥哥真善解人意,怎知妹子也好这一口?要说这种事情,自然是在人多处有趣些。”
她缓缓往砧板方向移动,趁着那些人又是一愣,立刻向小满抬抬眉,示意那还剩了半盆的红油。
小满嘴巴一瘪:“阿姐,我怕……”
陶蓁继续向他使眼色,却高声道:“你是要怕,等下阿姐要做些小孩子不应该看的事情,你怎会不怕。”
见他还跟不上她的意图,心中着急的呼唤:快啊,快领悟啊……
灯笼光线已暗,里头的灯烛只剩下不足指关节的短短一截,随时都要灭掉。
小满挂着眼泪珠儿往前行一步,终于从他阿姐略显狰狞的笑容里看出了些端倪,目光也终于被引去了那半盆红油上。
红油极辛辣,里面除了茱萸,还有花椒、胡椒等各式辛辣佐料磨粉而入。
他人小身量矮,极快看向那三个蒙面汉子,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阿姐身上,并未注意到他。
他悄悄往前迈出一步,又迈出一步,终于壮着胆子将红油盆端在了怀里,又去看他阿姐。
陶蓁忙微微点头,身子一闪,就将小满挡在了身后,一只手背过去,往砧板上去扒拉。
那三人万万没想到,他家公子看上的是个如狼似虎、热情似火的女子,见她果然已解开了围裙,显得真的要在此做一些孩童不可看见的事。
怎么办?
三人已觉今夜这活儿有些难办。
他们纷纷往桥墩处望过去。
公子怎地还不来?
桥墩处,梁成业还在等待时机。
此处离得远,他听不到那些人在说什么。可显见的,陶娘子还未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人人皆知,男子要让女子感激到以身相许,那定然是要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才会给她仿似天神的错觉。
那个时候她惊魂未定,予取予求还不皆由他?!
回想着陶娘子的花容月貌,还有那窈窕身段,他已经提前热起来了呢。
等不了了,要不,现下就过去?
几丈之外一棵树背后,蹲着庞二牛和他的小兄弟周小鱼。
小鱼望着前头那个朦朦胧胧的身影,悄声问:“牛哥,那果真是总舵的二当家?”
庞二牛也说不准。
二当家在漕帮人送外号“玉面无情郎”,青州府三位堂主曾见过,均赞其极玉面、极无情。可堂口下头的兄弟全都未曾有幸观其容颜,究竟有多玉面、多无情,众人都想象不出。
前头桥墩上的那人究竟是何长相,因着夜色掩护,两人皆看不清。
可他们能看清的是,那男子是冲着陶蓁而来。
庞二牛可亲耳听到过陶蓁曾提及,钦差大人此次来青州府是要捉拿一个人。而陶蓁因与钦差大人相熟,故而要配合朝廷行美人计,引那人上钩。
那人,据他猜测,极可能就是漕帮总舵的二当家。
而陶蓁的姿色,也很可能令“极无情”的二当家破防。
否则,此前陶家姑娘同一个傻子成亲的消息何必弄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那不就是为了让事情传到二当家的耳朵里,好让他盯上陶姑娘?
总之,前头桥墩上的人十分可疑。即便不是二当家,也极可能是二当家的心腹。
他低声道:“莫管是谁,先去掳了他再细细拷问。”
周小鱼问:“牛哥这是要绑了二当家向他拿银子?”
庞二牛点点头:“就绑了他,等他愿意拿银子再放了他。他若不从,我等连夜启程上京,将他往大当家面前一放,从大当家手里拿赏银。”
周小雨激动的涨红了脸:“难怪牛哥让我准备好包袱皮,原来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等银子到手,咱们替我阿姐赎了身,你俩就成亲!”
庞二牛点点头,眼见前头桥墩处那个人影已跃跃欲起身,立刻脱下鞋子、罩上黑布罩,从身后拿起一块板砖,“我先过去。”
他猫着腰,光着脚,悄无声息往前而去。
梁成业太过专注于远处的卤味摊,半分不知周遭有人靠近。
那卤味摊还未见明显动静,他决定不等了。将将要起身,耳边忽然有人道:“嗨,兄弟……”
他将将回头,黑暗中什么东西带风,脑门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他连疼痛都未来得及反应,便扑通一声倒地。
血腥味陡起,一顶麻布口袋兜头一套,庞二牛利索的将人扛在肩上,向隐藏在黑暗中的周小鱼低声呼喊:“得手,走!”
卤味摊前,陶蓁背对着砧板,已将切肉刀摸在了手中,“三位哥哥,怎么个安排呢?是谁先来?”
那几人眼看着她是要反客为主,将他三人调戏一番,不由再次往远处看。
公子呢?自家公子是睡着了?
“我等又要改主意了……”其中一人忙道,“今夜不劫色,只劫财。快,银子掏出来,小爷今儿就不动你,否则……”
陶蓁将菜刀贴在后腰,另一只手在身后向小满做暗示,脚步却冲着三人而去:“要银子没有,要姿色就在此处。今日,我这大礼你等不要也得要!”
顷刻间,她已从小满手中接过红油盆,径直朝着那几人的脸泼过去。
三人哪里料到她顷刻间就变脸,未来得及躲,脑袋上已被厚重粘稠的红油盖住。
“啊”的一声,有人惊慌叫喊:“眼睛,我的眼睛!”
再一瞬,寒光一闪,陶蓁已毫不客气的挥舞了菜刀。
那三人见她一副搏命之样,哪里还敢再逗留,否则只怕连命都出脱。再也顾不上等自家公子,捂着眼睛踉跄着狼狈逃去。
陶蓁佯装着再追了两步,冲着那仓皇背影高声大骂:“明儿还敢来,割了你们脑袋!”
直到这时,周遭才有人经临,并未瞧见前头那三人调戏女子的情景,却将她的泼辣样尽收眼底,知道这家卤味摊的老板娘不是盏省油的灯,不由纷纷咋舌。
陶蓁满不在乎的回首,冲着小满得意一笑:“你阿姐厉不厉害?”
“厉害,阿姐最厉害!”小满扬眉吐气,原本满心的惧怕消失的一干二净。
陶蓁放下菜刀拍拍手,冲着周遭的眼风施个白眼。就是要让周遭人都看看,谁敢再生了调戏她的心思,她的菜刀可不饶他。
待重新将乱了的桌椅板凳归置好,陶蓁望着满地的红油,缺了佐料,今夜剩下的两只辣卤鸡是卖不出去了。
还是先打道回府为妙。
可是,阿井离去前,她同他说好在此处等。他何时归来呢?
-
路越走越偏。
原本街面上还是万家灯火,陶阿井端着红漆盘跟在小厮身后左拐右拐,周遭行人日渐减少。
阿井犹为不觉,正忙着在记路。
临出来前,他娘子交代他莫要走丢,怎么出来就得怎么回去。
夜市南门出来左拐,再右拐,再左拐,再右拐……前头的小厮忽然一停,他连盘子带人撞上去,险些把盘中的卤味撞翻。
他忙后退两步,小厮已经转过头来,毫不理会盘中的卤味,对着他“嘿嘿”笑了一声。
他还未觉察出这笑声是什么意思,脑后忽然吹来一阵劲风,他下意识偏了脑袋,顺势往边上一让。
有个人登时擦身而过,扑了个空,在小厮面前停了脚。
阿井搞不懂他们何意,怔怔望着来人。
小厮指着阿井便骂:“好小子,竟然有些身手。”
正说着,耳边又是一道劲风。阿井腰身一猫,已有人擦着他头顶飞了过去,收势不及,同前头的两人撞在了一处。
“哎哟哟,”小厮一把推开那人,捂着被撞疼的脑袋,“快上啊,家伙事儿亮出来,莫耽搁公子的要事。”
那两人的手刷地往腰间探去,再取出来时,每人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
天上云层稀薄,却偏巧过去遮了月色。
周遭越发晦暗。
阿井手中还端着盘子,怔怔望着那三人,终于张口问道:“你们,你们打谁啊?”
“打的便是你这傻子!”小厮一只手里已多了个麻包口袋,对着另外两人扬手:“动手!”
两道刀光骤然一闪。
阿井身姿瞬间一转,手中红漆盘往前丢去,腰胯|下压,眼眸已似盯着猎物的猎豹一般,于晦暗中明明灭灭。
那三人包抄过来,刚刚将他围在中间,只见他在中间极快一个转圈,三人当即便定在当场。
“你他娘做什么?你耍什么把戏?”小厮从未有过如斯境遇,恐慌极了,冲着阿井连身大喊。
另外两人使出所有的力气,无论如何却都动不了。“放开我们,你他娘的放人!”
此时一朵厚云又移到了头顶,将那本就被遮了一层的月亮再遮上。
黑漆漆的小巷里起了一股清风,将远处不知哪家戏园子里的唱词缥缈送来:“爹娘啊,阴曹地府走一番……良辰美景奈何天……”
周遭又有不知哪家的狗儿被什么人惊扰,连番叫个不停。
阿井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看看眼前似木头般的三个黑影,“啊”的一声凄厉惊喊,“有鬼,有鬼啊!”
脚步踉跄,转身便跑的不见了踪影。
-
乌云越铺越厚。
离夜市二里地开外,路边停着一辆稀松平常的骡车。
骡车车辕上不见车夫,车厢里亮着一盏灯烛。
庞二牛将麻包袋的系口松开,往下一秃噜,似倒死猪一般倒出个人来。
那人带着些许血腥之气倒在厢底,也像死猪一般没有动静。
周小鱼拿着蜡烛蹲低、身去,探着颈子往前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灯烛一忽闪,便被气流打灭。
周小鱼在黑暗中继续惊呼:“该不会一板砖拍死了吧?我们如何寻死人拿钱?”
庞二牛摸黑探出手,往梁成业的鼻下一碰,道:“活着的。”
拇指顺势用力下掐,只听“啊”一声呻|吟,指尖下有了动静。
辣烛又被点亮,高高举在了半空。
庞二牛从周小鱼手里接过蜡烛,另一手卡起梁成业的脸颊去细看。此时这位纨绔公子脑袋伤处疼的厉害,虽已苏醒,还昏昏沉沉。
“如何?可是二当家?”周小鱼着急问道。
光圈打在梁成业迷迷糊糊的面上,不去看血肉模糊的额头,只看那张脸,还是算周正的,也有几分倜傥。
可若用“极玉面”、“极无情”来配对,糙如庞二牛也看出了此人差的远。
最关键的是,这张脸,他识得。
笑话,青州府梁真容家的纨绔公子,仗着其胞姐给朝廷礼部尚书当了妾,整日四处败家,老实人可以不知,他们这些道上混的可太认识他了。
他立刻抬手遮住真容,却不放过内心里的一点点疑窦,抬手“啪啪”几巴掌拍得梁成业睁了眼,“说,你同漕帮二当家是什么关系?”
梁成业灵台终于开始清明,捂住了脑袋,“什么关系?什么二当家,什么漕帮……你们是谁,你他娘的胆敢掳我,我让我姐夫抓你……”
“啪”的一声,庞二牛蒲扇般的爪子又给了他一巴掌,拍的他眼冒金星。
“说,你为何在夜市上出现?你为何而去,是谁指使你去?让你去寻谁?”
“老子为了你去!”梁成业又是一声喊。
脑袋上“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甩的梁成业没了动静,过了好一阵,他忽然窸窸窣窣,抽抽搭搭,竟就哽咽的落起泪来。
“不就是为了睡个女人嘛,怎么就这么难,呜呜呜呜……三番两头被人打,老子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太欺负人了,太难睡了……呜呜呜呜呜……”
庞二牛同周小鱼面面相觑。
梁成业还躺着泪如泉涌,“什么天仙啊,呜呜呜……凭她是什么仙女儿,不睡啦,死都不睡啦!呜呜呜……谁睡谁是孙子,呜呜呜……”
他越哭得伤心,庞二牛越心凉。
竟真的是认错人了。
此人与那位传说中的二当家是一点干系都没有。
既然与二当家无干,那二当家又躲在何处?二当家不出来,他怎么擒获到人,怎么拿去换银子,又怎么拿着银子去为误入红尘的心上人赎身?
周小鱼径直扑过去便去撕他衣裳。
梁成业:“呜呜呜,老子中意女人,不中意男人……你等怎地还劫色……你敢坏了老子清白,老子杀你全家……呜呜呜……老子有痔疮……”
在他的呜呜声里,最外头的衣袍已被脱下,周小鱼立刻去探袖袋。掏出荷包一看,里头有零有整,也不过随身带了百来两,离要给他阿姐赎身的一千五百两还差的远。
满腔的激动似被一盆冰水浇的凉透。
他和庞二牛缺的哪里是这百来两。
“既已掳了他,不若拿他敲银子?”小鱼已开始病急乱投医。
庞二牛轻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钦差还在,不想活命了?”钦差还在,梁家人若被绑,青州府堂口上下都得被撕一层皮,说不定连总舵都要惊动。
荷包连同银子又被重新塞回了袖袋。
一顶麻包兜头罩下,梁成业连同他的外裳被重新塞进麻包袋。两人连他的嘴都懒的堵,推开车厢门,脚一踹,麻包口袋就扑腾落了地。
响鞭一甩,骡车哒哒哒远去。
零星雨点子落下,路边上的麻包口袋还在细细碎碎的呜咽:“呜呜呜呜……脱了老子衣裳又不睡老子,嫌老子长的难看……呜呜呜,你们侮辱人……”
作者有话要说:先发一章,另外一章要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