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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还坠着星子,四周民居一片静宁。绿绦巷巷口第一家院落已经亮了灯，匆匆开启了新一日。
厨下生了火。
阿井蹲在灶前，眉头下意识蹙起,双目紧盯着灶膛的火。昏黄火光映在他的眸底，认真的仿佛是在考科举。
随着风箱抽动,他的大手像是一把搂子,将布满尖刺的柴枝搂进掌中，往灶膛里一塞,火焰嘭的燃旺。
他顾不上去擦额上密布的汗珠,挪去紧挨着的第二个灶膛前，继续重复前面的动作。
一直到架在三个灶上的锅中水连续起了大泡,他方停了手，转身去门外的盆边洗手。
陶蓁坐在案板前包盒子。
白米肉粒盒子、菜盒子、豆腐粉丝盒子。每种盒子两百个，总共六百个。
包最后的一个的时候，听闻外头传来水声,她便扬声道：“多洗一会手,胰子泡泡要冲干净。”
阿井在外头“嗯”了一声,过了须臾重新进了厨下，将洗干净的手掌心朝上伸展在她面前。
她便斜眼去检查。
掌心纹路分明,干干净净,果然没有遗留胰子泡。
她点点头,催促他：“快上笼，怕是要迟了。”
他便将套在水缸上的笼屉层层搬下，跟着她一起往笼屉里捡盒子。
盒子身扁,不占地方，要竖起来一个靠着一个。
他的手极大，手指纤长,原本不算小的盒子在他手中却显得极秀气，反衬出他的几分笨拙——盒子被他摆放的歪歪斜斜，不是一个靠着一个，更像是一个压着一个。
他前头放，陶蓁在后头纠正，渐渐要赶不上他捣乱的速度，连忙喊停：“去烧火。”
他便乖乖住了手，瞅了瞅笼屉里歪着的盒子们，自己还是很满意。
他的心里有一本账，账里记得可是他前两日的表现。和前两日一爪子上去就把盒子捏扁相比较，他今日的进步可是大多了。
最起码，她没有训他。
没有训就代表是夸他。
他兴高采烈的去烧火，陶蓁接连将所有盒子都拾进笼屉，一层层搭去灶上。
一共是十五笼屉，每个灶上叠放五层。
风箱不停歇的抽动，白雾缭绕，香味渐渐溢出。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打在巷口的那两株柳树上时，已有三辆骡车停靠在巷口。
每个骡车车棚里拉着几个空笼屉，等着要将笼屉装满。
第一个院落的门迟迟不开，赶车的人等得十分焦急。
“吱呀”一声，院门终于打开，一个高挑的青年探出头，并不说话，只挥了挥手臂便又不见。
车夫们忙将骡车依次赶去停在门边，翻上车厢，抱着空笼屉跳下去，快步跟进了厨下。
“陶掌柜，豆腐粉丝味儿的，能不能给我多来两轮？”第一个车夫道。
后面的人接过话茬，忙道：“我还是要白米的。”
另一个人急忙重申：“我也想全都要豆腐粉丝的。”
豆腐粉丝是新口味，新鲜度尚在。
陶蓁并不说话，错开身，身后宽敞的案板上已是三份各五层的笼屉，各种口味已提前搭配好。
她不苟言笑，“各位掌柜可都是签了契书的，当时可说好避免恶性竞争，不能挑口味。这才几日就想要违约？不若你们赔我毁约金，这盒子以后你们自己做？”
那哪里成。第一个张口的连忙笑道：“我们是随意说说，定然是要按陶掌柜说的来。”
这几位便是当初在码头集市上也效仿卖米盒子的摊贩。
本和陶蓁是竞争对手，可手艺不如她，生意压不过她。
如今她手头有了银子，能扩大买卖，便同昔日的竞争对手成了合作伙伴：她是米盒子的供应商，摊贩们是她的分销商。
当初学她卖米盒子的有六七家，现下她团结了三家，还有三四家还在负隅抵抗，自己做盒子自己卖，坚决不让她这个中间商赚差价。
这正好也给了她喘气的时间。
说实话，现下她还未招到合适的帮工，一个人包这六七百的盒子，还是十分吃力。
卖吃食不似旁的买卖，对帮工的要求除了吃苦耐劳、手脚麻利，还需要身体健康、不带传染性疾病，卫生习惯良好，没有坏心眼子。
这种人不好找，只能慢慢托人介绍。
几位摊贩留下现银，各自抱着两百个盒子满意离去。
盒子从陶蓁这里批量拿，一个算三文。到了码头集市上一个五文钱卖出去，这么一转手净赚两文。
两百个盒子，每个摊贩轻轻松松赚四钱银子。再加上自己原本的营生，一天下来不少赚。
而陶蓁一早上卖到手六钱银子，减去成本，也能赚四钱。
当然她的胃口可不止是四钱，等加入的分销商越来越多，她的赚头就更多。
蒸出来的盒子已经卖空，香味还留存。大开的院门口，有早起的邻人探头张望，顺着香味踱进来。
“有坏人！”在井边打水的阿井撂下水桶，蹭的站起身。
那邻人是个婆子，老眼本就昏花，并未留意井边有人。被阿井这般一喊，再瞧见井边哗的站起个大汉，婆子“哎哟”一声捂住胸口，喘了两口气方道：“不是坏人，旁人都唤我胡婆子，我就住在巷尾，咱们是邻人。”
阿井牢牢盯着她，并不放松警惕。
陶蓁听见声响出了伙房，瞧见院里站着个年五旬的清瘦婆子。未等到她问候，胡婆子却先重重一拍大腿：“哎哟，小娘子真俊哪。我老婆子险些以为是画上的仙女儿下凡，这辈子没见过小娘子这般好看的人儿……”
陶蓁被这莫名的热情与肉麻话激的噌噌冒鸡皮疙瘩，对这婆子的印象已不好。
她转身就掩住伙房门，只同阿井道：“你起的早，先去歇着。等用过午食还要再忙。”
阿井便将手里的一桶水吊上来，盖好井盖，将水桶放在伙房门口，先进了自己房里，却并不去补眠，只撩开帘子，仍然不放心的望着院里的胡婆子。
陶蓁的话本已是赶客，胡婆子却听不出话中意，已打开了话匣子：“小娘子是做吃食买卖的？闻着真香。”
她又转首去看阿井。
从他撩开的帘子望进去，她看得明明白白，那可是单身汉的窝，没有一点子女人气。可见，不是这小娘子的夫君。
“小娘子未和夫君一起做买卖？就只你一人？哎哟一个人苦哦……”
陶蓁便听不下去，“今日家里忙，改日再招待大娘……”
“谈什么招待，大家伙住一条巷子，就是邻人。老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今后还要多来往。”胡婆子一边说一边又打量这院落几眼，慢吞吞出去了。
她一行走一边回想陶蓁的长相，赞叹道：“长的真真是好，就是性子傲了些……”
到了路口刚要拐弯，却被迎面一个男子撞了个趔趄。
“哎哟，那个杀千刀的没长眼睛……”胡婆子张口就骂，待扶着墙站稳，瞧见眼前的男人衣衫不整，连汗巾子都提在手里，不由又捂着嘴笑：“哟，梁公子，你又爬张寡妇家的墙头啦？这总爬墙头也不是一回事儿呀！”
“还不是你这皮条拉的好。倒是给本公子拉了个寡妇，真真是麻烦……”
胡婆子倏地一笑，向他伸手，“梁公子再赏我二两银子，我给你介绍个新货。虽说保不齐也是个寡妇，可未同公公婆婆一起住，我替你牵线，保准比张寡妇还要好得手。”
梁公子甩了甩汗巾，冷哼一声：“你要能寻见好的，我纵你二百两也不是问题。可各个若都是寡妇，也无甚意思。”
他一边绑汗巾，一边就往巷外去。
经过巷口第一户人家，见大门敞开，下意识便往里面瞧。
正正巧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年轻女子要来关大门，头脸低垂，只能见似花瓣一般润泽的嘴唇和尖尖令人怜的下巴颏儿。衣着极普通，可身形窈窕，小腰盈盈，极是诱人。
他的脚步登时一顿。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不由抬眼。
那是一双晶莹如星般的杏眸，嵌在白玉一般的面颊上。对上他时，翻了个白眼，那白眼也那般好看。
他一下子呆住了。
待再清醒时，却是院门“咚”的一声被关掩，只从声音听，便知这小娘子使上了力气。原来是个辣味美人儿。
够劲儿！
他扒着门缝正待往里瞧，一阵哒哒马蹄声响起，自家小厮已驾着马车停在了两棵柳树旁。
他登时快步走过去，也不进车厢，跨上车辕一屁股便将小厮挤下去，“去找胡妈妈，让她打听打听这第一家里住了哪些人。尤其是里头的貌美小娘子，中意什么，缺什么，生辰八字，打听的清清楚楚。”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小额银票，丢进小厮怀里：“先给胡妈妈二十两，待事成还有得赏。”
小厮忙袖了银票，转身钻进了小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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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蓁搂着小满在自己卧房补眠，过了辰时后起身，将房中再归置归置，便去做午食。
吃罢午食，三人皆换了外出的衣裳。阿井将小满推在板车上，跟在陶蓁身边，一家三口往外头去。
在此安营扎寨已有三日，前两日每日晨起要忙活米盒子的买卖，下半日要整理院落、归置房舍。
一直到今日，算是安顿下来。
时间就是银子，陶蓁抓紧时间开始筹备新的买卖。
手里本有近一百二十两银子，她初初冲动下的打算是直接开个铺子。
可差不多地段、前堂带后院还带内宅的铺子，光赁金一个月就得二十两。她手里那点银子撑不了几个月。
再加上一家三口的日常开销，小满还要念书，各处花银子的地方加总后，她终于冷静下来。
还是按照她之前曾计划过的走，做夜市买卖。
东市的夜市从晌午开始，一直能持续到三更。她曾去看过，人流量极大，且单客消费不低，卖什么吃食的都有。
她先在夜市上打出名声，积累下正常餐饮的主顾，日后再开铺子也稳当的多。
只是卖什么呢？
她把面鱼儿和玉面的买卖转交给杏花，便是不打算再经营小食。
小食利润是高，可都是小打小闹，想要成气候，就得上大菜。
这几日归置院落的时候，她就把心里的各种菜谱仔仔细细梳理了一回，最后把主意打在了卤肉上。
纵观各种铺子，肉食永远是主菜。
卤肉夏日凉拌不热，冬日配着热酒不冷。略略再配一点凉拌蔬菜解腻，刚刚好。
待日后开了铺子，再以各式肉类为核心，慢慢发展边缘吃食，一整桌席面就能慢慢形成了。
最新鲜最便宜的生肉是在西市，西市离此处有些距离，正好一家三口边消食边前行。
青州府城里的景致也是极好的，青水河从城外流进，河道略缩窄，既能泛舟，水势又不似城外那般凶险。
沿着河堤种了许多垂柳，在河风吹拂下肆意摆动，十分惬意。
小满兴奋极了，充分暴露了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气质：
“呀姐夫，你快看，河里有船，好神奇！”
“呀阿姐，你快看，河里有鱼，好神奇！”
“呀姐夫和阿姐，你们快看，船上的人在钓河里的鱼，好神奇！”
他倒是不偏不倚，把他亲姐和姐夫都问候到了。
孩童的声音清亮，传到船上，引得船客们阵阵发笑。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招呼陶蓁：“咦，陶姑娘？你怎地还在此处溜达？”
清风吹拂，送来一股酸臭气，不是丐帮弟子又会是谁。
陶蓁曾经因为傻子走丢而将几位老帮主的脑袋接连开了瓢，这消息几位高层原本想死死捂住，可最终还是不胫而走。现下整个丐帮谁人不识陶蓁和阿井？
那叫花子向她招招手：“今日那朱二郎过堂，审的是杀妻案，你不去看热闹？”
这么快？陶蓁看向阿井，“就是被我们送进井里的那个杀猪匠。”
她向他努努下巴：“走，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因为梳理大纲，留下码字的时间少了些。今天少发一点，明天多发些。么么哒。
